薛萤草默默跟在宁皇后身侧，心中生出几分哀怨。这么多年从未进过宫的她，难道今天一次，就要把所有宫殿游遍吗？
如今皇后娘娘所居储秀宫，并不是正宫娘娘的寝宫。古往今来，皇后娘娘都居坤宁宫的主位。
当初周景帝能够登上皇位，是受了太后的大恩，一切事务全凭方太后作主。
方太后感念先太子妃年纪轻轻香消玉殒，便有了虚着坤宁宫以表悯还的念想。如今说来，这事全不合规矩。可那时的周景帝势单力薄，惶惶无依，只能主动提出，以讨方太后的欢心。
这样一来，宁皇后就在储秀宫住了四年。
萤草乘上轿撵，由四个大力的太监抬了，跟在宁皇后身后。才出了储秀宫，宁皇后便吩咐停下轿子，招手要与萤草通行。
薛萤草命轿子落后半米随行。宁皇后便指着介绍：这里春天的杏花开得好；那里新种了睡莲，是两米多宽的大王莲；湖心的野雁才飞走半个月，带着夏日里新生的小雁……神态轻松，仿佛对慈宁宫之行，并无半点忧虑。
薛萤草却知道，出门前，皇后娘娘已经使人去通知了皇上。如今的轻松惬意不过是为了安慰她而已。
约莫一刻钟左右，便到了慈宁宫。两人于宫外下了轿撵，张德福在前引路。
慈宁宫比之储秀宫，更为严正恢宏。从大殿到偏殿一路行去，帘幕重重，阴沉憋闷。地面铺着极厚的毡垫，没有一点脚步声传出，宫人们个个屏住呼吸，殿里安静之极，只有些微衣料的窸窣。
鼻端飘着浓重的安息香，如果仔细分辨，香气里，隐隐有股子辛苦的药味。
宫里熬药都有小药房。如果大殿里的药味，熏香都盖不住，可见主人怕是把药当成了饭吃。
据传，从先太子薨后，太后便患了十分严重的头风病，发作起来疼入脑髓，生不如死。这病最怕的就是噪音，盛夏之时，慈宁宫的树木皆罩以细网，以阻夏蝉栖息鸣叫，免得扰了太后娘娘病体。
整个慈宁宫仿佛是给沉在辽阔渊深的湖底，隔绝了所有阳光，色彩和声音。
莹草低垂着脑袋，亦步亦趋跟在宁皇后身后，终于来到后殿。
张德福躬下身子，屏住嗓音，像是一只掂着脚步的猫儿，“回太后，皇后娘娘和嘉和县主到了。”
萤草不敢抬头，慢两步跟在宁皇后身后，低垂着双眼。待她微蹲双膝之时，即刻跪倒在地，等皇后道了“母后金安！”，也跟着用稍低的音量，柔声开口：“臣女薛萤草叩见太后娘娘，娘娘金安！“
薛萤草觉得，此时才能真正体会慈宁宫里的安静，她似乎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时候不算太久，一道疲倦的声音道：”起来吧！皇后也来了？”
有宫女上前搀了一把，薛萤草就势起身。
这时她才微抬了眼睛，看到斜歪在床榻上的方太后。
方太后与先帝同年，应该年近半百。可看样子，却好似已近古稀之年。
花白的头发松松挽成一个纂儿，未饰钗镮，单就额上华丽的玄色嵌宝抹额，就显出了无边的富贵来。只是再如何尊贵，也掩盖不住容颜消瘦，颧骨高高地突出来，更显得眼眶深陷，里面盛着一双冰冷眸子，不带一丝温度，宛如从无边的暗夜里凝望过来，让人浑身冰冷。
薛萤草不敢打量，只用余光快速一瞥，便垂颈立在宁皇后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嘀咕着她这辈子就从没如此乖巧过。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时方太后下首立着的一个中年妇人，朝着宁皇后微微欠了欠身，道：“皇后娘娘！”
皇后还了半礼，“姑母，您也进宫了？”此人正是薛莹珠干娘清阳郡主。
今天还真是热闹的一天。
薛萤草又与郡主见礼，清阳冷冷翻了眼皮，眉眼里透着嫌弃，“免礼吧，虽没见过，我却时常听莹珠提起你。”
薛莹珠的嘴里可冒不出象牙！
萤草温婉笑答：“萤草也时常听大姐姐提到郡主。郡主对大姐姐爱护有加，且澧兰沅芷，乐善好施，有着菩萨心肠。今日得以相见，真是萤草此生幸事！”
清阳郡主嘴角飘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没有再言语。
太后命人给宁皇后搬了椅子，萤草就立在宁皇后背后。
方太后朝旁边使了个眼色，就有宫女上前，在她身下又塞了两只软垫，方太后坐得直了些，扫了一眼萤草身上的朝服，道：“你们倒是知道着紧！”语气明显不太高兴。
宁皇后陪着笑道：“今日是凑巧，我叫了嘉和到宫里陪我说话，可巧皇上下了旨意，就没叫人到侯府宣旨。儿臣又想着，县主也应该到慈宁宫谢恩，便带她来了。”
明明是太后宣召，宁皇后却说成是主动谢恩。这话说得又软和，又舒坦，就像平常人家，婆媳聊天一般。宁皇后服了软，就是希望太后不要为难薛萤草，毕竟封个县主，对朝政大权并无影响。
因此净捡好听的说。
方太后听了这话，点头，“难为你心里还记着我。”
“母后这是说哪里的话，咱们皇上还有整个后宫的人，都指望您的照拂呢！”
太后的眸子里有微光闪了闪，终于还是归于死寂，她疲惫地挥挥手，“我觉得乏了，你们……”接跟着一阵咳嗽，下半句话就梗在喉咙里。宫女连忙用帕子接着，又是好一阵摩挲，方太后终于吐出一口痰来，才缓和了呼吸。
宁皇后也站起身，在塌边亲自伺候，吩咐宫人宣太医。
方太后摇摇手，“不必了，太医来了，也不过是多开些方子，叫我多吃些苦药汤。”
薛萤草难免心中生出些许怜悯来，对面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恐怕时日无多了。
这时清阳郡主开了口，“太后，薛萤草封了县主，也算喜事，按规矩，应该给您敬杯茶。”
薛萤草微感诧异，清阳郡主这话说得有些不合时宜，太后娘娘玉体欠安，她们不是应该快点跪安吗？
宁皇后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开口拦道：“姑母……”
太后又咳了声，“清阳说的也对，就敬杯茶吧！”
清阳眼光骤然发亮，拿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薛萤草恍然大悟，清阳郡主今日就是来找她麻烦的吧！昨夜薛莹珠就想对她赶尽杀绝，今日清阳就赶早进了宫，接着太后娘娘的旨意就到了，由不得她不往坏处想。
可是让她更为警觉的是方太后的态度，从她们进来，方太后可是一句重话也没说过，可事情的走向，却还是走向了她最初的意图。
有清阳郡主在，用不到方太后亲自出马，这招借刀杀人，真是用得如火纯青。也许方太后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么虚弱。
此时，不如给清阳郡主些好处……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