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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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一个世纪的四分之一,会不在他脑海里印下一丝值得怀念的印迹有的,毫无疑问,甚至是很多很多。【】所以今天批下来,明天马上离开,不打算多停留,免得在脑海里生出许多犹豫,懊悔,来折磨自己。
谁也没心思把杯子举起来了。
于而龙站起来:“廖总,走走去吧,我陪你看看古庙吧,恐怕你还是头一回来吧”
“是头一回,但也是最后一回。”
他们俩步出了芬芳的院落,沿着曲折的路廊,登上了另一层楼殿。在那里可以眺望到西山坳里的罗汉松,也可以瞥见到半山腰里舍利塔的圆顶。低下头俯视是紧贴大庙后墙的湍急的水涧,那位穿着红白蓝三色旗似的舞蹈演员,那位十二月党人,那位左派,正在嘻嘻哈哈地照相玩。
“怎么老廖,已经毫无任何挽回的余地了么”
不远处的田野里,一畦畦的冬小麦长得肥黑茁壮,廖思源把眼光落在绿绒似的麦苗上,落在垄沟里背阴处余下的肮脏的残雪上,似乎不曾听到于而龙提出的问题,又似乎已经答复了地不再关切。
“听见我说话了吗”
那位总工程师仍旧不回答。
“好吧”于而龙终于放弃了最后说服他的意图。“ 那你就走吧老伙计,我不再留你了”
大约在几年前,王纬宇曾经拿总工程师的一份报告,来打趣他的时候,事后他问过书生气十足的廖思源:“ 我不了解你高雅的意图何在非要当一名二氧化碳,打算达到个什么目的”
“我确实感到我的心大大坏了,不具备一个**员的条件,所以请他们新党委讨论,免得因为我而玷污了党。”
“你天真得太可笑,老廖。连小偷、破鞋、活王八都挂上了党员牌牌,难道会多嫌你一个技术权威自然,谦逊是种美德,发现自己不够,可以再努力,可千万不要犯愚,冒傻气”终究是二十多年的交往,他们俩习惯了直言不讳的谈话方式,从来不拐弯抹角。
“我们两个反正有一个装糊涂的。”廖思源说:“你认为党还是你的我的吗我佩服你的自我感觉过分的良好,时至今日,真可怜,你还不能过组织生活。而我,运动一开始,就被红角革命家开除出党了。党已经不是我们的了,就像阿q在土地庙里一觉醒来,发现赵秀才,假洋鬼子都成了柿油党,革命没他的份啦”
于而龙的笑声在老鳏夫空荡荡的房间里轰轰地响:“ 你挺幽默”
“含泪的笑罢了”
他看着老头的清癯面孔,那眼角的细碎鱼尾纹,表明着经历过的艰辛生活。他在国外求学期间,是靠自己在餐馆里洗盘子谋生的,那时穷得廖师母在亲戚家寄居,也就是陈剀的家。廖思源的拿手好戏是削土豆皮,有时表演给于莲和于菱看,他不愧是动力学权威,懂得怎样利用最小的能量,取得最大的功率。手指,快刀,土豆,像魔术师般旋转着,动作快速娴熟,总引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但他只能为他认为是自己人的人,才表演特技的。
于而龙可能也如此,只是对自己的人,才毫不见外地责备:“你不应该给他们制造笑话的机会。”
“这不是笑话。”他回答:“我不配,也不能当党员了”

“胡说”于而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在五十年代生龙活虎的工程师,中央领导人握过他手,表扬了他的干劲。特别在六十年代,别尔乌津领着他那一伙不告而别,工厂落到那种田地,像遭到强盗洗劫过的人家,连贴身裤子都失去了。哦廖总工程师那时年富力强,精力旺盛,以致得了传染性急性肝炎,转氨酶指数高达五百,也不曾把他搞倒拖垮。那时他按高级知识分子待遇,发他一张购货卡片,可以享受一些优异待遇,后来收回一看,他的卡片上全部是空白,一样东西都没买过。尽管那样,他还是日以继夜的滚在厂里,用大鞭子抽都不走。当工厂终于造出了中国风格的产品,那大马力的家伙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时,大伙儿都围上去向他这位设计师祝贺。因为别尔乌津幸灾乐祸地预言过工厂可以关门大吉,现在照常运转起来了,能不高兴么人有人格,国也该有国格。“廖总,廖总,你真是个好样的”但他躲不迭地避着大伙:“别碰我,别挨着我,我是肝炎患者,会传染给你们的。”然后,兴奋地爬上机器,和他一向端庄的体态,沉稳的性格全不相同,紧贴着轰隆隆的心脏部位听了会子,回过头来,向赶来抓他住院去的谢若萍说,用的是拉丁语:“夫人,哦,尊敬的大夫,脉搏正常”
像这样一个热爱自己工作,热爱革命事业的**员,竟然会提出来**,起码是反常的心理状态。在许多人削尖了脑袋,往党里钻以牟私利的时候,他却要当废料,当二氧化碳,岂不怪哉。
“你不是发高烧吧”他正告着。
“我是说正经的。”廖思源颇为严肃的回答。
现在,于而龙终于明白,他的痛苦折磨该经过多少时间的斗争,才得出今天的结果。
随后,在去年秋天,十月里那个清冽的早晨,谢若萍为了使孤独的老人,也享受到喜讯的欢欣,和于莲一块来到了楼下。
正在做气功的廖总工程师,起先不相信,继续闭目入定,意守丹田,等到于莲调皮地放开了劳辛的录音讲话,他的气功无论如何做不下去了。
画家把录音机凑到他耳边,他站了起来,半信半疑地:“ 该不是愚人节的新闻吧不,今天不是四月一日,而是十月”他望着日历:“是十月几号来着”
一看写字台上的日历,已经好多天没翻过去了,于莲开他的玩笑:“你这个当代陶弘景啊山中无日月,惟有白云多。”
谢若萍叹息,她想起廖师母,那个多么爱自己丈夫的妻子,在这间屋子里度过她生命最后时刻的情景。一个丈夫失去了妻子,就像在生活轨道上失去了重心,不免要倾斜: 侧,把日子过得不像样子了。
“有一位诗人,我认识他,他最后被国民党枪杀了,曾经写过一首诗,叫做死水,可能你不一定读过,我给你念两句:这是一泓绝望的死水,春风吹不起半点漪涟。莲莲,听,像不像我”
“不”于莲大声地反驳:“你那种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颓废要不得,这股风会把你吹起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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