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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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你,就像看到了芦花同志。真的,原谅我吧,我没能保护住她”
于而龙不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望了一眼比自己要憔悴得多的老头,也许他又想起以往的过错为了那批支援的薯干,强令芦花给滨海送枪支弹药作为交换,而负了伤,感到自己的责任吧但是江海紧接着说下去的话,就更令人不解了。
他酒喝得猛了些,呛咳起来,也许他一生吸进了过多的海风和飞扬的盐粉尘,以致肺部怀疑生了不治之症,才转院治疗的。他离席咳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谢若萍关切地问:“好些了吗”
“谢谢你,大夫”
“看样子你够痛苦的。”
他长叹了一声:“蛖,这是一个无论对于生者,或者死者,都是严峻考验的年代啊”他回到席上,又对于而龙抱歉地说:“无能为力啊,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太渺小了”
于而龙思索:他究竟实际在指些什么呢
吃完了滑腻的熊掌、鱼翅以后,那位经理进来告诉王纬宇,有他的电话。周浩关照他的秘书去付款,但经理看着王纬宇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笑着告诉说:“他已经付了。”
“胡闹,这个王纬宇”周浩直摇头。
王纬宇三步并作两步回来,便问:“怎么样红楼梦里有句话,叫做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将军,咱们该酒阑人散了吧”
“好的,天也不早了”周浩站起来,大家陆续跟着他下楼,走出餐厅,车已经停在门前。
王纬宇抱歉地:“老江,你挤将军的车吧,我还要赶到报社去一趟,谁知夏岚有些什么事偏要我马上去。”
他刚要钻进那辆浅茶色的“上海”车,周浩似乎是开玩笑,似乎是当真地说:“明天晚上,于而龙摆宴请客,你可来啊”
于而龙愣住了,谢若萍和于莲也不懂地笑了。
“好的好的。”王纬宇满口答应,连忙问:“哪一家餐厅”
周浩说:“让他请我们吃西餐吧”
于而龙对“将军”的好兴致,简直觉得奇怪,王纬宇在一言为定的爽朗笑声里,坐车走了,很快消失在巍巍的城楼黑影里。那平坦的马路上,随着疾驰而去的汽车,卷起一阵最早飘零的落叶,一叶落而知秋至,可不是么季节开始变换了。
“将军”的“红旗”车里塞得满满的,周浩同江海交谈,询问着省地两级一些老同志、老部下的情况,好像都流年不利地有那么一段共同的遭遇。于而龙没有细听,只是满腹疑团地在汽车里想来想去,“将军”究竟要讲些什么为什么糊里糊涂做明晚的东道主一直到家,及至躺倒在床上,也久久不能合眼。他如今是稍一兴奋,就要失眠了。
也许“将军”找到了儿子,像传奇故事一样,骨肉离散多年以后重新团聚许多悲欢离合的艺术作品,赚了人们潺潺般泪水,不正是从这些动人心弦的地方,震撼人们的灵魂嘛但是路大姐,在冲破包围圈杀出来的时候,什么凭证,什么纪念物都未曾给割舍了的孩子留下来。因为孩子刚出世,正好是皖南事变发生的日子,孩子身上有些什么标记也顾不得注意,哪怕一块朱砂痣呢艺术家们设计出了多少情节啊,一面重圆的镜子,一件妈妈绣的肚兜,一颗长在眉心的痦子,甚至一封血泪斑斑的书信。而必须马上杀出血海去的路大姐,和坐在书桌前编剧本的作家不同,她首先是战士,然后才是母亲。因此,直到今天,除去不变的刀豆山这个地名外,什么线索都消逝了。即使这个孩子有幸还活着,也没法相认了。剧本是编的,生活却不是那么随心所欲的。他们老两口即使是找到了儿子的话,也没有理由让别人做东。于而龙想:也许和自身有什么关连但也无须他越俎代庖发出请柬呀难道是有关菱菱的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脑袋都胀疼了,想不出所以然。

“不错,我也是失去儿子的人,可我的儿子是被他们夺走的,明明活着,可也不许相认啊”
谢若萍也帮着思索,但琢磨不出老两口究竟为什么
于是他又调转头来想江海的话失眠的人总是这样千头万绪地折磨自己,怎么叫做没有保护好怎么叫做对于生者和死者都艰难的年代活见鬼,他越想越烦躁,辗转反侧,更无一点睡意。
“你今晚上酒喝多了点”打毛衣的谢若萍说。
于而龙记得谢若萍从那一天,开始给女儿织毛衣的,至今快半年了,好像不见什么进展。难怪,从去年十月以来,谁能捺得下心来,坐在那里一针一针打毛活呢她坐在床头小沙发里,开始给这件毛衣起头。同时埋怨着老头子不善于控制自己,不该和王纬宇干杯。
于而龙披衣坐起,问道:“老江突然讲起芦花,为什么”
“也许因为见到莲莲,她长得太像她妈了。”
“他干吗讲没有保护住”
谢若萍想得和他一样,也是那回运枪的事:“那有什么奇怪的,都是到了向上帝忏悔的年龄了。”
“胡说八道”
“一般讲,上了年岁,人的心肠变得软些。”
于而龙被他老伴的真知灼见逗得哈哈大笑:“依我看,有的人越老越歹毒,因为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对所有活着的人都恨”
“存在着这种变态心理,大多数还是老了要善良些。江海也许后悔不该逼着我们运枪。”
“是他的过错吗好像是党的决议。”
“决议有时也有个人的影子,他是主要负责人。”
“我们谁都不是圣贤。”
“芦花那回挨一枪却是因为他。”女人总是比较记仇的,事隔三十多年,谢若萍说起来,还带有忿激之情,因为她也是当事人嘛
“尽管他后悔,我也并不原谅他。”
“算了,算了,他日子过得不比我们轻松。”
谢若萍又同情那个病人了:“江海头发连一根黑的都找不到了。”
于而龙叹息:“我们都曾经伍子胥过昭关来着,一点也不奇怪。”
也许因为夜静,他们听得清清楚楚,楼外院子里,王纬宇的车子刚刚回来,从汽车喇叭声断定,似乎并不止一辆。他想:肯定是王纬宇从通天的夏岚那儿,得来了什么“新精神”,又要对那些班底,进行“不过夜”的传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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