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焚屋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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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听了,周珊焦急的在电话里喊:

“嫂子,爸妈在不在你那儿?”

自从医院一别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陈沉的家人,就连他们一家人的电话号码,我都全部拉入了黑名单,后来换了新的手机和号码,我的电话号码也没给过他们。

相比起周珊的问话,我更好奇她从哪儿得知我的电话号码。

周珊是真的很急,声音都是喘的:

“嫂子,爸妈不见了,前段时间他们不愿意跟我们住在一起,就回了乡下的老宅子,这几日联系不上他们二老,陈默很着急,便回家了一趟,谁料爸妈不在家,东西也不在,屋子没有半点烟火气,嫂子,你说这可咋整啊。”

二老不见了?

我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逗我玩呢。

虽然我一直没跟他们联系,但关于他们的事情我也听过一些,周珊是个很强势的女人,陈沉没了,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周珊就占地为王了,对陈默越发的苛刻斥责,对二老也没再给过好脸色。

但陈沉欠下的那笔债实在是太巨大了,二老在好多次提议让周珊拿一部分钱出来给我还债后,彻底给周珊冷落。

对外周珊说二老承受不住陈沉的早逝,想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搬回乡下那个很多很多年都没人居住的家。

实际上,是周珊不愿意抚养二老了,她现在还能让陈默偶尔回去看看的唯一原因是,家里的麻将馆虽然是她在经营,但麻将馆还是属于二老的,且二老立了遗嘱,说他们死后这间麻将馆交给我。

周珊想要得到麻将馆的店铺。就得不断的给陈默施压。

现在二老丢了,周珊着急的事情,莫过于麻将馆的归属了。

我打了打哈欠:

“周珊,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我跟你说过,我和陈家已经没有瓜葛了,我的离婚证,你是亲眼见过的,所以我恳请你,不要打扰我的生活,谢谢。”

挂了电话后,我把这个陌生的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生活一点都不善良,而我要面对的险恶太多,对于这些与我无关的,我不想插手。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对待自己的父母,我无权插手。

我用这样的想法一直在劝说着自己不要去想二老失踪的事情,也一直在自我麻痹,这件事,与我无关,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默念了很多很多遍之后,我还是不放心,给陈默打了个电话。

我之所以能记住陈默的电话,全都是因为陈沉对于这个弟弟的偏爱,陈沉在世时,一家人的手机话费都是他来缴纳的,陈默的电话号码和陈沉的手机尾数就差一个数字,陈沉是老大,所以他最后一个数字是1,而陈默排行老二,尾数自然就是2了。

从陈默的口中得知,二老是真的失踪了,乡里的邻居说,前两天看见二老把家里很多东西都处理变卖了,就连老房子的地基,也都卖给了别人,然后二老拿着钱走了,至于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陈默都快急哭了,失去陈沉这个大靠山就已经让身为哥宝男的他很是崩溃,现在若是二老没了,只怕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生活下去。

我拜托了好些人帮忙寻找,上午八点多,陈默给我打电话,说是出大事了,让我赶紧去麻将馆。

宋安戈陪我一起去的,我们到的时候,麻将馆火光冲天,火势迅猛。

陈默跪倒在地上,哭着喊爸爸,妈妈。

他哭的像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只有周珊在一旁既懊恼又焦急,埋怨着二老不近人情,养了他们这么多年临了了还要烧了这唯一的生活来源。

消防队说火势短时间内扑不灭,也不能破门而入,门从里面钉死了,还用了许多东西阻挡,就好像里面塞满了东西一样,除了从烧毁的地方蔓延出来的火势,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我们眼睁睁的看着大火熊熊燃烧着,消防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大火扑灭。

着火的原因,是点火自杀。

屋子里全都是汽油,二老也被烧焦了。

那天上午的我,整颗心就像被许多钉子强行钉在一起一样,想碎裂,却无法分离,只剩下淋漓的鲜血在心脏中来回的滚动,灼烧,刺痛,最终心如死灰。

周珊生前对二老不好,麻将馆也烧成灰烬了,但她在葬礼这件事情上,坚持要隆重的将二老的送到殡仪馆,然后出重金在墓园里买了一块墓,说是二老先前就看中的,跟陈沉葬在一起,活着的时候分开的悄无声息,死了也要在天堂相聚。

我当时状态不好,唐知敏得知这事儿后,让宋安戈将我送到他的诊所去,他及时的给我进行了心理疏导,我在诊所里呼呼大睡了一觉,醒来后,宋安戈递给我一大杯水:

“先缓一缓,二老请的律师来了,说是有些关于遗嘱的事情要跟你说。”

我喝了喝水润润嗓:

“我不想见他,你能帮我回绝了吗?陈家的事情,我不想插手。”

宋安戈摸摸我的头:

“去见一见吧,律师说二老生前给你打过电话,奈何你电话号码换了,以前的房子也被拍卖了,二老找不到你,才拜托律师在他们死后来找你的。”

我放下杯子,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

“既然律师知道二老有轻生的念头,他为什么不阻止?”

宋安戈温柔的看着我:

“傻瓜,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人活着很艰难,但是求死很简单,去见见吧,二老也是无能为力,不然他们肯定不会看着你背负欠债的。”

在宋安戈的再三劝说下,我去见了律师,律师直奔主题:

“江离女士。这是两位老人生前的遗愿,之前的拆迁款虽然是在周珊手上,但二老有权决定这笔钱的归属,所以二老写了遗嘱,不论如何,这笔钱要交到你手上,还有二老生前凑的钱,全都归你。”

一笔一笔账目清晰的钱摆在我面前,零零整整加起来,共有四百多万。

我太知道这笔钱意味着什么了,有了四百多万,我就可以还掉很多很多的债,剩下的三百万。凭着那么多人帮我,很快就能还清。

要说我在这个紧要关头不爱钱,是假的。

但我经过深思熟虑,把钱推给律师:

“钱暂时放在你那儿,请你帮我联系周珊,我要见她一面,看在二老生前待我如亲女儿一般的份上,我想我应该督促周珊办好二老的葬礼。”

律师叹口气:

“一场隆重的葬礼,也是二老最后的夙愿。”

第二天上午,王潇潇陪着我和律师一起,约了陈默和周珊在一家咖啡店里见面。

一见到我,周珊端起眼前的咖啡,二话不说就朝我喷来。

是王潇潇眼疾手快的挡在我面前。挡完之后一个漂亮的转身,挥手啪啪就给了周珊两巴掌。

她们俩再一次的扭打在一起,上一次是在医院,周珊个子小占了下风,但凭着她有陈默的帮忙,也没吃多少亏。

这一次,我冷眼旁观,律师也装作视而不见。

陈默更是垂着头,根本不愿意插手。

周珊被王潇潇打的披头散发哀呼喊疼,还是我喊了王潇潇一句:

“够了,我们是来谈事情的,潇潇,你先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吧。周珊,你请坐,我们见到对方心里都很不舒服,所以我们争取速战速决,免得谁看谁都觉得碍眼。”

周珊嘤嘤哭泣着,还捶了陈默几拳。

律师伸手:

“周珊女士,请你注意,家暴是违法的。”

周珊瞪大眼睛看着律师,指着洗手间的方向叫屈:“王律师,你这么说有点不公平,你刚刚看到王潇潇那个贱女人打我,你怎么不说打人是违法的?”

律师很淡定的回答:

“对不起,我不插手女人之间的事。”

律师是个很高冷的男人,几乎是不苟言笑的。

但从他的举动和他说出的这几句话看来,他应该是对周珊很不满,或许是多多少少知道了周珊对二老不好的事情吧,毕竟我只是陈家以前的儿媳妇,而二老宁愿把遗产留给我这个外人,也不愿意分给周珊半分,想必是心寒至极了。

周珊气不过,等王潇潇回了座位,她还想闹,被陈默抓住手,狠狠瞪了一眼:

“坐下,闭嘴,再闹这日子就别过了。”

别看周珊平时很嚣张。陈默真发脾气了,她也怕陈默动真格的,所以她默默的含着眼泪坐着不说话,偶尔还抽泣两声,陈默觉得心烦,塞了张纸巾给她:

“能不能好好的,不能的话就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周珊立马求饶:

“老公,我错了,我乖乖的,我不哭,不闹,我听话。”

王潇潇切了一声,很不屑的看着周珊。

我冷漠的扫视着他们俩,然后对律师说:

“麻烦您了,王律师,请把二老的遗愿读给陈默和周珊听一遍吧,听完我们再聊接下来的事情。”

王律师朝我点点头,当他读完,周珊蹭的站起身来,陈默紧跟着起了身,一巴掌扇在周珊脸上:

“你个娘们,敢哼唧半句,你试试。”


周珊心里又愤怒又委屈,却拗不过陈默的强势,只好再次默默的坐回位置,低着头垂泪。

这种氛围持续了半分钟,我冷笑一声:

“周珊。”

周珊抬起头来看着我,半点脾气都没有了,像只小绵羊一样哽咽的嗯了一声。

我冰冷的说出一句:

“你会像你昨天说的那样,风风光光的给二老办个葬礼吗?”

周珊开始诉苦:

“风风光光,我拿什么风风光光?他们陈家娶我的时候,都是冷冷清清的,凭什么人死了还要从我身上扒层皮下来给他们风风光光办葬礼,江离,你是没生过孩子,也不用养孩子,所以你不知道养孩子有多难,还有老公。陈沉再渣,你跟他在一起的那七年,他至少没让你受过苦吧?你都是锦衣玉食过来的吧?你...”

王潇潇一拍桌子,用手指着周珊。

周珊顿时吓的不敢说话了,我把王潇潇的手抓回:

“别拦着,让她说,周珊,今天你可以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因为今天你说完,我们从这里离开之后,再见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周珊怂了,半天不敢再开口。

王律师看了看表:

“好了,我的任务完毕。我先走了,你们要叙旧情的话,请继续。”

见王律师起了身,周珊急忙堆起笑脸:

“别呀,王律师,先别走,听我说,我和江离不一样,江离是高材生,一入社会就有一份很好的工作,这么多年来,江离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我奢望着却难以企及的人。我只能跟江离比家庭,至少我有孩子,在这一点上,我是赢了她的,也正因为如此,我想让我的孩子跟江离一样,即使来自于普通家庭,也照样能在社会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些话,以前周珊从未说过。

她总是用小市民的行为举止来跟我对比,比不过就冷嘲热讽,比赢了就骄傲自满。

而我,根本不屑于和她作比较。

周珊终于委屈的哭出声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

“我没办法啊,我的老公就这样,都说女人嫁老公,就是第二次投胎,也许是我命不好吧,反正我的老公没出息,我就要想方设法的存钱,为孩子的未来做打算,我也不是说不想孝顺父母,以前爸妈对我很好的时候,我也愿意跟他们在一起,后来我赶他们走,也是因为住在一起太别扭了,他们两个老人每天都在饭桌上多摆一副碗筷。说是要大儿子也陪着他们一起吃饭,还每天早晚都要给陈沉烧香,我家孩子因此都梦魇了好多回,你们说说,我容易吗?我不赶他们走,我还能怎么办呢?”

陈默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沉默,我想,他的心里应该是苦的。

他很诚实,每次接受陈沉的帮助,他都会加上一句哥,我又给你添麻烦了,谁叫我没出息呢?

每到这个时候,陈沉都会拍着他的肩膀给他加油打气,还附带一句,哥帮你是应该的,谁叫你是我弟呢。

陈沉去世已经一年了,周珊手握着三百万的拆迁款,却终究格局太小不敢动用。

最后被陈默拿去交给了父母,二老也没给我,只是默默观察着小儿子两口子的生活和对他们的态度。

王律师很直白的告诉我,二老把当时的想法说了出来,说毕竟大儿子死了,大儿媳妇是个有本事的女人,不管遇到多大的坎儿,她都能自己度过。

但是小儿子不一样,小儿子两口子都是没出息的主,若是把这笔钱交了出来,只怕以后的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只是二老没想到,周珊不知道三百万被陈默转交给了父母的事情,执意把二老赶出了家门。

二老心死,把钱留给了我。

这笔钱,我不打算要。

坐在我面前的周珊哭过之后,像个弱势群体一样的,可怜兮兮,我见犹怜。

陈默听不下去了,小声对周珊说:

“别说了,丢人现眼的。”

说完后,陈默不敢直视我的眼,盯着我手上的尾戒说:

“嫂子,虽然你跟我哥离婚了,但我一直都认你这个嫂子的,不管你以后嫁给谁,不管你觉得我们再见面是陌生人还是什么人,我心里都认你是我的亲人,我对爸妈的遗嘱没有任何异议,希望嫂子早日还清债款,过幸福的日子。”

陈默是善良的,我听了心里有点塞塞的,很难过。

他站起身来,朝着我鞠了一躬。

然后拉着周珊起身要走,周珊满脸不可置信,走到门口了,又走了回来,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腿哭着说:

“嫂子,好嫂子,我知道我以前对你太尖酸刻薄,我知道错了,我对你不好,我有罪,但嫂子能不能看在我们一家三口没什么赚钱能力的份上,把爸妈的遗产分我们一半,真的,我们只要一半,有了一半的遗产,我们就可以开一间小店,把孩子好好的拉扯长大了,嫂子,我求你了,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求你了,我给你磕头。”

这一出在我的预料之中,所以我没什么好惊讶的。

倒是王潇潇和王律师同时受了惊吓,陈默更是觉得羞耻,走过来拽着周珊就往外拖。

我站起身来叫住他们:

“再坐会吧。”

陈默为难的愣在那儿,周珊迅速的从地上爬起来,飞快的整理好衣衫坐回椅子上:

“嫂子,你说,你说,我听着。”

我也不顾陈默回不回到座位上,对王律师说:

“我的决定还是像我昨天说的那样,拜托你宣读一下,潇潇,我们走。”

王潇潇拿着我的包起了身,挽着我的手往门口走去。

周珊都惊呆了,喃喃道:

“这就走了?”

倒是在门口愣住的陈默,很礼貌的对我说:

“嫂子再见。”

我和王潇潇进了电梯,王潇潇埋怨我:

“江离,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二老都把遗产给你了,而且你现在是非常非常需要这笔钱。比起陈默一家需要好一点的物质条件,你更需要还清债务给自己自由,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周珊再怎么难缠,你不有我吗?有我在,我保证不让周珊那丫的靠近你半步,至于后半辈子,她爱咋闹咋闹,我奉陪到底就是。”

我冲王潇潇笑笑,什么都没说。

这笔钱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等同于我的赎身钱一样。

但我更明白,债务是可以还的。但是仇恨和敌视,是会跟随一生的。

与其后半辈子都会有一个像吸血鬼一样的女人跟在我的生活后面做蛀虫,不如现在成全了他们,也给自己减免许多的烦恼。

这个道理从一开始我就懂,只是从一开始我以为这个家是会坚定不移的站在我身后的,那时候的我,是那么那么的需要一个家的扶持和同心协力。

但现在最艰难的时期已经度过了,我跟他们的关系,永远都不可能再是家人。

王潇潇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我知道她的心,我做什么,她都会是第一个赞成的,当然,寻死除外。

我们出了电梯,王潇潇这个迷糊虫,不记得把宋安戈的车停在哪儿了,我们刚找到宋安戈的车,周珊就追了出来,当街就跪在我面前向我磕头,说我是救世者,是活菩萨,是他们家的恩人。

但凡是好听的话,周珊都毫不吝啬的用在我身上。

我退后两步,只说了两个字:

再见。

再见,这个曾经充满欢笑和争吵的大家庭。

再见,这个曾经对我充满了敌意的弟妹。

再见。善良的二老和憨厚的弟弟。

再见,那个该死的已死的男人!

也要说声再见,我这一生无比美好的七年!

我坐车离去,心中对周珊,谈不上痛恨,但至少也不会原谅她。

我理所应当的以为,是她对二老的冷漠和无情,才导致二老承受不住焚屋自尽。

回到家之后,我蜷缩在沙发里,一个人呆呆的,不知道要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里应该想些什么。

这一年来,好像全世界的美好都离我远去了,只有灾难,无止境的灾难伴随着我,让我痛不欲生,还无力反抗。

王潇潇辞职后就跟着杨柳月学做饭,她在厨房里忙活着,想给我做一碗简单的鸡蛋面。

但我分明听到她啊呀的声音,应该是鸡蛋又煎糊了。

我很累,想睡一会。

王潇潇在我耳边说,再等一下啊,江离,我马上就做好了,绝对好吃,你要相信我的天赋。

然后,厨房又传来鸡蛋煎糊了的味道,这种味道很有亲切感,就好像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煎鸡蛋一样,总是会把鸡蛋煎的面目全非。

宛如人生,不能预演,是好是坏都得含泪接收。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我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很急切,仿佛要把我的耳朵震聋一样。

我朦朦胧胧的看到了王潇潇去开门,有人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在我耳边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却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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