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天边隐隐露出淡淡的红光，渐渐地破开苍穹之间浓厚的黑色。
晨间的空气清新怡人，草叶含露，缓缓地滚动着，迎接崭新的一天。
相府内，此时又是该忙碌的时辰了。
管家照往常那般，带着二名丫鬟前往凰连玥的房间，想着该催促相爷起身上朝了。
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刚张了张口，目光瞥到两道熟悉的身影，便立即噤了声。
是相爷跟公主殿下。
房间里充满了酒的气味，连吸进来的空气里都带着酒气。
两个翻落在地面上的酒坛子，坛口还残留着点点美酒。
这应该是他们二人昨晚饮酒之后留下的，管家稍稍觉得有些诧异。
公主殿下可从来不曾见她饮酒过的，相爷倒是见他饮过几次，只是这次是他第二次喝得忘记上早朝的时辰了。
第一次是独自喝闷酒喝得酩酊大醉，这次则是跟公主殿下一同共饮而醉，应该说是为了公主殿下得胜归朝而庆贺的吧。
不过喝成这个样子，管家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他上前而去，准备叫唤凰连玥，却在离一丈之外的距离里停了脚步。
不——不应该说是停了脚步，而是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幕狠狠地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了。
老实说，他们师徒二人呆在一个房间里，而且呆了整整一个晚上，这一点管家并不意外，他吃惊的是他们此时安睡之时的神态。
靠着墙壁的女子，神情一贯冷冷清清的，那双犀利冰寒的眼眸此时虽然阖着，但是管家依旧能够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向他扑过来，如芒在背。
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大着胆子打量着，因为他不知道除了冷漠，这个狂风一样的傲然女子还会出现若小女人般柔婉的表情。
一直以来，相府上上下下的人看到她，是能避多远就多远，包括他这个管家在内。而且相府的仆人从来未曾将她跟女子二字挂上钩过，因为她太过强大，也太过冷情，以至于除了她的师父凰连玥会认为她是一个女子，其他人根本就是忘了她是女儿身，只记得她若男儿般的魄力，若男儿般凶狠地厮杀，若男儿般地屹立在高峰之巅，无人敢靠近半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胜过无数男人的强势女子，一个一战扬名，打败了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凰雪歌，令整个玄海大陆震惊戒备的危险女子，此时却仿若收敛起浑身尖锐逼人的刺，消弭了那种直逼人心的犀利，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俏丽少女。
她的唇角在睡梦中微微而翘着，虽然笑容淡若烟雾，但是这个表情足够让管家吃惊不已了。而凰连玥呢？
他的头轻靠在燕山而的双膝上，眉目温和，更准确地说，是由内心深处自然而发的温柔。
管家一向知道相爷虽然看似一个温和好说话的人，其实根本不是，他的温和，他的笑容，不过是遮掩了他真实的性情，是一副习惯了的面具罢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唇角轻挑的淡淡笑容，恍若冬日的暖阳一般，舒服，温暖，沁人心脾。
不知道为何，他看着这二人，看着眼下这如画般美好的场景，竟是红了眼眶。
转身，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又轻轻地虚掩回房门，仰头抬起袖子，用力地擦了擦眼角。
“管家，相爷可曾起身了？”身侧的一个丫鬟问道。
“让他再睡会，再睡会吧，离早朝还有时间呢，不晚，不晚。”管家先行离开了，身后跟随的二名丫鬟面面相觑着。
管家，今个是怎么了？
“大概是被相爷训斥了吧，你看管家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粉色衣衫的丫鬟推了推翠绿衣衫的丫鬟。“我们赶紧走吧，免得管家等会拿我们出气。”
嗯。翠绿衣衫的丫鬟点了点头，快步跟上管家前去的方向，不敢怠慢半分。
房间内外一时间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柔和清爽的晨风，透着纱窗，轻翻着衣角。
靠着燕山而双膝安眠的白衣少年，此时蓦然睁开了眼，那里，桃花飞舞，星辰璀璨。
其实在管家推门而入之时，他已经意识清醒了，只是想要看一看徒儿的反应，自是保持姿态，未曾移动半分。
没想到她倒是镇静得很，纹丝不动，就像是沉睡过去一般，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徒儿啊——”他懒洋洋地唤了一声。
嗯？习惯地挑了挑眉，燕山而睁开一双清眸，淡淡地平视着凰连玥。
“你刚才是清醒的，对不对？”
“对。”若非管家停了脚步，若非他离她尚有一丈距离，若非他离去得及时，恐怕现在的他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如果他再走近一步，你一定会出手杀了他，对吗？”凰连玥一双桃花眼静静地望着燕山而。
燕山而也不欺瞒他，果决地点头。
“对。”
“任何威胁到徒儿的人，徒儿都会这么绝然，下手不会留情，对不对？”
“对。”眼底有一闪而逝的犹豫，但她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师父不解了。”凰连玥仰头，水波莹润。“凭徒儿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的一招霹雳雷，怎会只是伤了雪歌区区一条胳膊？如果徒儿真的想要他性命的话，师父实在想不出雪歌会有那个实力可以逃脱？”徒儿的武功日益增长，他是看在眼里的。
白虎国与麒麟国那一战的结果，凰连玥也预料到了，他知道他的徒儿一定会成功的，她从来都是只在乎结果不在乎过程的人，所以无论用上什么样的手段，她都会赢着回来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雪歌竟然会直接跟徒儿对决，对决中徒儿竟是用了迷你霹雳雷。
他清晰地记得，徒儿当初用来对付他的迷你霹雳雷，威力已是不小，若非她有心不伤他，他是无法躲避那一炸的。
而徒儿带上战场的是那改装过威力更胜的迷你霹雳雷，如此在雪歌毫不知情这种武器的威力之时，徒儿若是出手的话，雪歌是绝对没有生机的。
然雪歌还是活了下来，只是伤了区区一条胳膊，这说明什么？说明徒儿放水了。
那时，他闻听到此消息之后，是既惊又喜，心绪复杂。
喜的是雪歌虽然受伤但休养之后便能无碍，让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可以放下了，惊得是雪歌竟然能让冷情的徒儿放水，这让他困惑不解，所以才会将藏在心中多日的问题向燕山而当面开口相询。
那燕山而听罢，沉寂了许久。
“师父，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吗？”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无法解释这种情况。在战场上对决的时候，她明明出手是要置凰雪歌于死地的，但是不知为何，当时手指一晃，竟然偏移了方向。
这样荒谬的理由可以告诉师父吗？不可以——被他知道了，也不知道他如何拿她开心呢？
所以，不回答是最好的选择。
凰连玥显然也没有追问的意思，知晓燕山而避开这个话题，他也不勉强她了。“行，徒儿不想说就不说。”她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吧。
不过——
“师父还得谢谢徒儿，谢谢徒儿的失手，没有杀了雪歌。”他桃花眼中的水波漾开，似有春暖花开的气息拂面而来。
“下次遇见，不会再失手了，师父。”师父不愧是师父，算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了吧，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勉强战胜了凰雪歌，只有师父一个人清楚，她的能耐是足以令他丧失性命的。可是正如师父所言的，她是失手吗？燕山而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了，凭她多年来对自己的了解，她是不会犯那样低级错误的。
可是这次她确实犯了优秀特工绝不会犯下的低级错误，她竟是让凰雪歌活着回到了麒麟国。
在所有人认为她重挫了凰雪歌，打败了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为她庆贺欢呼之时，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跟凰雪歌之间的决战，目的不止是为了伤他，她是为了要他的性命，是奔着五年恩怨了结的心愿而去的。
可是决战到最后究竟为何会演变成那样了呢？她的脑袋也有些混乱了。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这对于过去的她而言，是绝对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是现在却发生了，在她的眼皮底下发生了。
为什么呢？她也想这么问自己，可惜她自己也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徒儿，你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迷？”凰连玥此言一出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惊到了。
徒儿在他面前失神了，不但失神，而且竟然失神那么久，久到他足够有机会杀了她。
她可知道，兵家大忌，越是同高手对决，越要在意旁枝末节。往常这样的机会，这样的空隙，她可是从未留给别人过，包括他这个做师父的。
但是现在——
现在说明什么了呢？徒儿是全然信任他了吗？凰连玥桃花眼中的亮光一时间炫得耀眼非凡。
“徒儿啊——”他激动地飞扑过来，抱住燕山而哇哇大叫起来。
燕山而却尚未察觉到什么不对，习惯地揉了揉眉间。
这一大清早的，耳根又不得清静了。她心中腹诽着，唇角却不知不觉中扬起了一个弯弯的小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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