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树海醒了。
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挣扎出来，眼前却还是一片茫然。
身体被柔软包裹着，屋子很暖。可以闻到些微的炭香。
“碧瞳醒了。快去通知二殿下。”
身边是一派忙乱，脚步也急匆匆地。
树海翻身半坐起来，右腕被木板绑了，身上几乎找不到半点力气。婢女拿过软靠背，垫在床边。扶他坐好。
有人？那还是先问问情况吧。
“那个……我在哪儿？”
“二王子府。”身边的婢女答道。
二王子府？
没听过。
“我为什么在这里？”
“奴婢不知。大前天你被带回府，二王子命我们好生伺候你。”
大前天阿。昏了这么久了。忽然想起陆合铎。那天还没有说完条件，就晕了。急忙问：“小姐，那天还有什么人和我一起被带回来。”
“小姐？”那婢女扑哧笑了出来，“我可不敢当，我不过是个奴婢。”
“小妹妹，小妹妹总可以吧。”
那婢子见他叫的甜，抿嘴乐。“没有了，只你一个。”
没带回来？爹他没被带回来？
静静的脚步声停在了床边。婢女一声惊呼，“二殿下……”，却被荆言抬手制止，咽进了肚子。
“你下去吧。”
这声音好熟。
在哪儿听过的说。
“醒了？”
声线真是完美啊…………
“还疼吗？”
静默，略微的沙哑，磁性，男人的磁性………
“为什么不答。”
声音的主人一定、一定是个美人…………
荆言停下不再讲了。看着这个面目丑陋的人，嘴角流着一泉口水。
睡着的时候还可以，怎么一醒来就如此面目可憎……
许是饿了。
“来人。”
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走进来。“二殿下有何吩咐？”
“叫厨房做些粥送来。”
这么好！
既有美人来探望，又体贴的给好吃的。
“美人，谢谢你。”树海笑的谄媚。
恋爱攻略上说，两个陌生人见面，第一个五分钟最重要。一定要保持热情。给对方留下深刻而美好的第一印象。
荆言眉头不受控制的趸起。
这辈子没被人这么称呼过。大胆碧瞳，以为掌握了马镫的军机，就可以为所欲为？
“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再接再厉中。
“大胆！”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被轻易的挑起来。
门外扑通扑通，跪倒一片。“奴婢（小人）该死！”
不是吧。这么温柔动听的一声“大胆”也可以吓倒这么多人。
树海兀自思索，一脸的无辜。
“和罗碧瞳，本王子耐性有限。”
哪里得罪这个美人了？刚才也没说错什么啊。对了，大概是嫌我长得丑。
“美人呐，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秉持人人平等的原则，瞎子也是有恋爱权利的。这样吧，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领。”
能有什么本领，当然是我的三寸不烂之舌。
“美人，给你讲个笑话听听。”逗得你花枝乱颤，银蛇乱舞先。
一口一个美人，荆言的脸色变了好几变。
可那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却说的气概山河……竟可出口成章……还有那句“人人平等”…………
“从前有一个国家有一个王子叫…………”树海停下了不讲了。“美人，你叫什么名字？这个故事有了你的名字才可以讲。没有就讲不了了。”
“……”
“美人？”
“荆言。”
迟疑了片刻，还是讲了。
没办法，抵御不了的好奇。
嘿嘿。骗到手了。荆言啊。琅琅上口。名字美，美人一定更美。
树海心理山呼万岁。
“美人你叫荆言啊，我叫树海！白树海。”
荆言冰封的脸上流露着不屑。
谁问你的名字了。
自作多情。
只见这个自作多情的人，不管不顾的开始了他的笑话。
“从前有个国家有个王子叫荆言，有一天他陪伴父王，与众大臣在商讨国策，席间突然想放个屁……”
“放肆！”
外间扑通扑通跪倒一片。稀里哗啦，碗盘触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美人别生气。后面还有呢。”
看来这放屁和招妓一样，无论哪个时代都不太被接受啊！
“想放个屁，想放个屁，坏了坏了，一走私给忘了。别再打断我了哈。你看我记性本来就不太好。”
荆言气结。
可是却不忍动怒。
那皮肤皱结在一团的眼眶和无比丑陋的伤疤下的一张脸，却不知为什么如此明媚耀眼。他难道不知道悲伤和愁苦的吗？
算了，听就听吧。
“放了个屁……放了个屁……放了个屁……”
“是想放个屁，还没放呢。”
我、我竟然忍不住提醒？！身为王子的颜面何存？
荆言一出口，已经后悔了一半。
“对，谢谢美人提醒。想放个屁……想放个屁……哦对了~想放个屁————就放了。”
荆言把另一半也后悔了。
树海浑然不觉，继续讲道：
“一个叫于元的臣子听见了，赶忙开口对王说‘对不起啊，我放了个屁。’过了一会儿，荆言王子又放了一个屁，它的另一个臣子雷厉山，抢着对王说‘我也来放一个，凑凑热闹。’于是继续议事。过了一会荆言王子又放了一个屁。王受不了了，问道，这回又是谁？他的第三个臣子白树海慌忙站起来大吼，说‘这是我放的。’然后指着荆言王子说‘他以后放的屁都归我。’”
树海听到了荆言的笑声，碎玉落盘般在这斗室里荡漾开来，暖的像六月的阳光。
混账啊~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美人，你笑起来真好听。”
出自肺腑。
“你叫白树海？”
“对……”笑容过后的语调，透骨酥髓，软的树海几乎说不出话来。
简直被他强暴也心甘情愿啊。
不行，打劫要趁火，打铁要趁热。得想法儿再添一把柴才行。
“吃点东西吧。”荆言见一个婢子端着粥碗已站在门口，抬手示意她进来。
却听那碧瞳嘟着嘴嚷：“美人喂我吧。美人喂我吧。”
举着勺子的婢子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个胆大包天的瞎子，看向二殿下。
沉吟片刻，荆言接过碗。
在那婢女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举着勺子靠到树海唇边。
“张口。”
张开嘴……
入口的是粥香米香，暖肠暖胃。
入耳的是语甜音甜，暖人暖心。
“嗯，好吃。恩，好吃啊……”
树海已经开始想入非非中了……
荆言看着不停的匝巴嘴舔唇角，以防止口水外泄的目盲人，消瘦而苍白的面颊上却漾满不言而喻的幸福。
区区一碗白粥……真这么好吃吗？
以前不是没喝过，似乎没记得白粥这么好喝啊。
恍若间竟有些饿。
“来人，传宴。”
厨婢赶紧走上前来。“不知二殿下想吃些什么？”
“白粥。”
婢女的嘴张得老大。
“白粥。配些小腌菜。”
一向没有废话的二殿下今天竟然把命令重复了两遍。
婢女惶然应是，退下去不多时，简简单单的摆了一桌子，小菜有个一二十碟，一碗白粥暖意升腾。
荆言准备起身，袖子却被扯得牢牢的。
“美人王子不准走。王子美人别走。”
得寸进尺。
一再的无礼。
可为什么自己没有生气的感觉？
荆言在这一刻竟然不明白自己了。
“那你要怎样？”
“坐过来陪我一起吃。”
身边大小奴婢下人疵牙咧嘴。这小子是谁啊！竟敢对我们二殿下如此呼来喝去。棉阴帝王，他的亲爹爹也没有这么嚣张啊。一个二个气得牙痒痒。不停的向树海甩眼刀。
“也好。排个床几来。”
下人们无不气绝。二殿下今天中邪了吧。“二殿下……这……”
“排。”
捡了几个小菜，白粥两碗。床几上排的满满的，竟比在大桌时几十道菜显得更丰盛些。
拿起汤匙舀了粥，轻啜一口，无声的咽下喉咙。
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香味。
禁不住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美人，你怎么不吃。”虽然看不见，但是摸摸索索的手叮叮咣咣的边碰边舀吃的欢畅。却看的旁边侍从心惊肉跳，生怕他不小心把桌子掀了。
“在吃。”
淡淡的解释。
“美人王子，你吃饭太文雅了。连点声响也没有。”嘴里没咽下去就开口说话，险些喷出来。“王子美人，你这样喝粥怎么喝的香，你来，我教你怎么喝。”手里的汤匙咣当扔了，一只手托起碗。“要这样吃。”嘴顺着碗边边溜边吸，咕隆吞了，咂巴咂巴嘴。
“看到没。这样才吃得香。你试试！”
周围一干下人和婢女已经有想杀人的冲动了。
难看啊。
这是什么流氓喝粥法！
冷淡的面容再次爬上讶异。却没反驳。真的端起碗底，顺着碗边轻啜了一口。
“不对不对。美人王子，听声儿就知道你没掌握要领。要这样…………”
在无数下人的怒目虎视之下，一个目盲的人，教导一个王子，还是未来要继承帝位的王子，喝粥要领。
“不对不对。声音要再大一点。…………”
“这样？”
“喝完了记得咂巴嘴。……”
砸吧嘴…………
荆言一脸竖线。
“不做不行吗？”
“不行不行，美人啊，这吧嗒嘴，乃是喝粥的精要所在。……”
“……”
“再来一碗再来一碗。”
…………
…………
“这个喝粥的方法叫什么名字？”终于喝完了第三碗，置于桌上，荆言问道。
“这…………”树海一时语结。想当年中国城乡十三亿人口，每天喝粥都用这个法子，还……真没取过名字。
不行，岂可以让美人王子失望？
“叫……叫唆粥术。”
“唆粥术？”
“对，这唆粥术也称唆粥**。乃是我华夏民族的一项精要发明。特点有粥不烫嘴，碗不烫手，加大肺活量，增进唾液分泌，帮助肠胃消化，并且增进情趣。”
当然树海也知道这句话里有百分之八十，这个美人王子都听不懂。不过聊了一顿饭的功夫，树海也对这个美人王子有了大概的了解——那就是对新鲜事物绝对没什么抵抗能力。哎，天生尤物，却偏生在闭塞而古板的王室。可惜了可惜了……
淡淡的声音再度响起。
“华夏民族？你果真不是我棉阴人？”
“不是。”树海回答的很坚决。
“别骗我。”荆言那浓烈的眸子里，抹过一丝苍白，语调里坠着一块冰。“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骗我。”
“我发誓，我没骗你。”
那个“唆粥术”嘛…………就当时四大发明后的第五大发明好了。
“王子美人，我今天说的没有半句谎话。”
荆言淡定的抬眼。轻启红唇。
“好，我信你。”
霎时间，冰消、霜逝。
一泊羞煞桃红的笑魇跳入众人的眼中，褪去犀利的眸子，竟是风华绝代，美不胜收。除却树海以外，所有人，都为了这一刻二王子荆言面容上旖旎的柔软勾魂摄魄。这个天神眷顾的人，这是个天神眷顾的人，这必定是天神眷顾的人。否则何以拥有这般容貌？而这个能让二王子褪尽寒冰的和罗碧瞳，他，究竟又是何许人也。
几日后，消息不胫而走。
二王子荆言，在府中宠腻和罗碧瞳妖孽无度。仿若被妖灵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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