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一个愁字,秋心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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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幼娘想要的江湖是什么,不是大碗的酒肉,也不用仗剑行走天下,只想黄昏灯下挑针缝补,倚坐在门槛上等待良人归来,膝下能有对子女,一男一女刚好搭伴作伙,男孩子要像他爹一样谦逊,却不要认死理,最好会点武功,女孩子就不要像自己了,恬淡静雅,会点女红,能嫁个好人一辈子就这么过去,这才是徐幼娘心里的江湖,淡而温馨,儿女情长多于英雄气短,这才是女子的江湖。
不知道那个青衣书生如何说服爹爹,又是如何将自己牵走的,只是当时脑子里有种喜悦,却不知从何而来,他的笑还是他的温言温语,这样一个满腹经纶却又认死理的书生怎么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爹爹怎么就轻易的把自己交给他呢,顾当归,真好听的名字,和那把古剑一样好,让人爱不释手,徐幼娘怀抱着那把当归剑,被他牵着走过一山又一山,他说他家道中落,到他手中的时候仅剩一间破旧的屋子,还有满屋子的书。徐幼娘心想有间屋子也不错了,至于条件如何,都是穷人家子女,没那么多讲究,只是当她推开房门的时候,还是被扑面的灰尘呛了几口,顾当归罕见的有些尴尬,把徐幼娘搀扶到门外,又进屋收拾起凌乱的书房来,好半天才收拾完了,出来发现徐幼娘已经端来一盆清水在擦洗家什,身后是一摞厚厚的书,顾当归说让你见笑了,徐幼娘摇了摇头,帮他把青色衣衫又洗了一遍,晾在院子里,两人的第一日就在操劳中度过。
顾当归是个儒酸却又认死理的书生,祖上还传下点堪舆之术,不过用的少之又少,他读诸子百家,诵经史子集,他说再有两年赶上乾京大考,就去考取个功名回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去乾京恐怕有数万里路,那就把这一屋子的书读完才能上路。徐幼娘说有什么能不能,乾京里天大的功名在这大山里都不管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是去做个土匪强盗我也是你的人了。顾当归却直起腰说读书人立功立言立德,读书换取功名是立功,著书传道是立言,至于立德那是后事。徐幼娘不太明白,顾当归笑着说,就是盖一间更大的屋子,像你我这样的患难夫妻都能住在里面。徐幼娘似懂非懂,不过却喜欢患难夫妻这个词儿,听到心里便暖到心里。
顾当归写得一手好字,以瘦金和小隶最为传神,山下谁家刚开了店铺,都要拿着份钱来请他写个额匾,他把这些年卖字挣的和父辈留下的银两来开了间客栈,取名龙门客栈,有鲤鱼跃龙门的寓意,把客栈交给徐幼娘打点,做些小本买卖,一来二往大家都知道山下有间客栈,有个念书写字的书生。
那些年龙门客栈卖的是清淡的米酒,做的是往来熟客的正经生意,那些年龙门客栈的老板还是一个整日里握笔写字的书生,好结客好施舍,还娶了位年轻貌美的姑娘。
山上有个土匪寨子名叫十里寨,在淮岭一带出了名的凶悍,好在从不打扰寻常人家的清淡日子,专门打劫过路的商队,十里寨老掌柜的是个粗人,却做的都是细活,好饮一口醇香米酒,经常在客栈里一坐就是一下午,一来二往也就和顾当归混熟了脸,只是顾当归是书生,自古书生强盗不相往来,老掌柜的送来一带银两,有意请顾当归替寨子写一份额匾,这是这青衣书生却毫不领情,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秀才遇到土匪,有理都懒得说了,老掌柜的大半辈子纵横山野,什么狠人没见过,一拍桌子说给我绑回去。手下一群悍匪绑着青衣书生就要往山寨去了,没去乾京大考而进了强盗窝的顾当归神色安然,倒是把客栈里的徐幼娘给吓坏了,尖叫了声从后厨里提了把菜刀就出来,闭着眼就胡乱冲了过去,不过十八的少女嘴里却喊着老娘跟你们拼了,被山寨里的汉子一巴掌拍在粉嫩的脸蛋上,五条指印红得发紫,一辈子读书养气养意的青衣书生看到这一幕,睁目欲裂,挣开捆绑的绳索,举着那把当归古剑活生生劈了那个汉子,鲜血沾满了他的青色衣衫,徐幼娘目光呆滞,他却笑了笑,摸着她的头说,不怕,等我回来。

入了寨子的顾当归没有被老掌柜的生吞活剐,而是好酒好肉的招待,只是不让他下山,几日不见就消瘦了几分的徐幼娘背着书笈来到寨子的时候,顾当归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她也不说话只是哭,哭完从书笈里掏出一整只烧鸡来,还有一瓮酒,说来的匆忙,怕你吃不好,所以就只带了些吃食没带书来,顾当归带她来到屋子,指着满屋子的酒食,说不缺吃食,就缺书本,还缺你,老掌柜的不是赏识他的字画书法,而是那手堪舆之术,暂时不会加害于他,徐幼娘哭着捶了他几下,说你知道老娘这几天怎么过的吗,平生第二次称老娘的徐幼娘一双眼睛哭的像桃子,说完就出寨子去了,说客栈没有人照应。
徐幼娘做了客栈的老板娘,顾当归却在寨子里读书,老掌柜的对他颇为赏识,一些寨子里的事情给他打理,除了限制他自由外,俨然也成了十里寨的一号人物。徐幼娘和他在一起时,他就教她写字,诗句,长短句,徐幼娘总是一字一字的写来,有时一整晚都未必写成几个字,有时十天半月才能写出一句诗,顾当归手把手教得细致,徐幼娘也写的不急不缓,每晚这个时候都是她最安心的时候,有时候还想他要是不去赶考了,就这样该多好,只是忽然有一天,老掌柜的唤去顾当归商议了一夜的事情,徐幼娘就在灯下等了他一夜,早上回来的时候,顾当归满脸的倦意,一双眸子却是明亮,那几日他总是和大掌柜的早出晚归,回来是灰头土脸疲惫不堪,徐幼娘服侍他净脚的时候他就已经沉沉睡去,那几日徐幼娘总是一个人在灯下练字,字写的歪歪扭扭,显得心神不宁。
终于有天顾当归走前拉着她的手,说他这几日出去堪舆,画了一张图,让徐幼娘看完记下,又说他这趟出去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但总会回来,但让徐幼娘留心提防寨子里那个和善的钱姓男子,说完就出去了,半个月后独臂瞎眼的钱姓男子背着半死不活的的老掌柜的回来了,而顾当归却不见人影,徐幼娘不敢问不敢打听,就怕知道听到他不好的消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哭了一晚上,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尽了。
顾当归说女子写字隽秀细腻,不求力透纸背。
顾当归说一个愁字最是动人,秋心能拆两半。
顾当归说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就会归来。
客栈前的老槐树年年又泛新芽。
那个愁字被她写了百遍千遍万遍。
怎么那人还未归来?
再也不会傻到二两红妆涂面的徐幼娘时常站在老槐树前远远眺望。
在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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