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飘摇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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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将桃仙阵南面的那片竹林整个笼罩起来没有一丝月光也没有一丝微风。这片不大的竹林其实是一片乱葬岗。整个桃仙镇中无主、夭亡、无钱安葬或者因恶疾暴毙的尸体都掩埋于此。密密麻麻的断碑横七竖八地躺放着残损的棺木、芦席出阵阵**的恶臭一些葬得较浅的坟墓被野兽扒开露出暗黄的骸骨来。
尸骸枕籍磷光宛如野鬼的灯笼漂浮在空中将四周照出凄惨的微光。
这炼狱般的景象一望看不到尽头。竹影摇曳不时有鸱枭、野狐从竹林中惊起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啸。
黑衣人盘膝坐在乱坟中治疗身上的伤势。
被烈火灼烧过的皮肤与身上衣衫几乎难以分开轻轻一撕大片皮肤就如枯叶一般委顿脱落。他手上持着一柄尖刀咬牙将身上烧焦的肌肤割下再抹上一层碧色的粉末。
剧痛传来就算黑衣人这般强悍凶恶之徒也忍不住呲牙咧嘴。
更痛的是他的心。
纵横江湖十数年没想到竟被三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害得如此狼狈。他心中被仇恨、懊恼、羞愧烧灼着最后化为冲天怒火。他已决心将此地半腐的尸体掘出结合苗疆控蛊之术以自己的血肉饲养尸体祭炼出一组蛊尸。
蛊尸是黄泉老人不传之密他自己也只是略知一二。蛊尸的威力比金尸还要强大但祭炼之法也更加危险稍不留神就将被万尸反噬己身然而他也顾不得了只待蛊尸练成就追上独孤剑一行人将他们一个个撕得粉碎。
他面前就摆着一具半腐的尸体。
这种尸体极为难得是腐烂到一半之时由于特殊的气候、或者埋葬尸体的地形变化腐烂的进程中止尸身便永远保持半腐半干的状态。这种尸体千具里边也找不出一具来。而只有这种尸体才能练成蛊尸。
黑衣人咬着牙将自己衣袖撕下他忍不住出一声闷哼这一撕手臂上大片烧伤的皮肤也跟着脱下。他顾不得上药从胸口处取出一个檀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打开。
木匣里边盛着数百枚红色的米粒只是这“米粒”饱满之极看去晶莹透亮仿佛随时都要被从中涨破在周围磷光的映照下这些米粒红光蓝影交错出一股妖异的光泽。黑衣人咬着牙用那片脱落的皮肤将这些“米粒”裹住仔细的塞入尸体口中。
不一会这些“米粒”轻轻蠕动起来只听一阵诡异的轻响一条条蜈蚣状的小虫竟从“米粒”中破茧而出争相吞食着黑衣人的皮肤不一会便已长到了数寸长纷纷向尸体颅脑深处扎去。
又过了片刻只听一阵噼啪碎响那具尸体全身都被红色丝线布满仿佛从内长出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周身紧紧裹住看去诡异之极。
黑衣人大喜口中喃喃念着法咒突然将中指咬破将鲜血在尸体眉心一点喝道:“起!”
就见那半腐的尸体砰的一声生生站了起来。而它皮肤下那张血红色的大网竟似乎得了莫名的滋润轻轻跳动着那久已**干枯的脉络精血却已一种邪恶而怪异的方式在它体内获得新生。
黑衣人将沾血的手指向右一挥:“攻!”
那具尸体随着他的动作向右转身猛的一肘击在身旁的墓碑上。
顽石制成的墓碑竟瞬间化为尘芥!
黑衣人喜出望外正要再次操纵尸体突然那尸体竟停止了动作缓缓向他转过身来。
那张半腐的脸竟似乎牵掣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空洞的眼眶直勾勾的盯着他似乎恶鬼现了寻找已久的猎物。
它咝咝作声一步步向黑衣人走来。
黑衣人大惊不住念着法咒又将指尖的鲜血挤出更多。
然而这一切竟完全无效那尸体仿佛受了魔鬼的驱使将原来的主人当作了重生后的第一个猎物!
黑衣人已经觉察出大事不妙正要用遁地术顿走那尸体猛然张开巨口向黑衣人恶扑而来黑衣人仓促间一掌迎上顿时只觉巨大的力量宛如山呼海啸向自己袭来黑衣人的呼吸都已停滞只听一声脆响他的手臂竟生生被尸体击断!
蛊尸的力量竟然一强如厮!
黑衣人忍住剧痛纵身向身后的竹林跃去他控尸多年知道尸体唯一的缺点就是轻功。只要他能攀上竹枝就能逃脱尸体的追捕。
然而他身子方在半空中一阵恶寒从心中升起全身真气顿时凝结完全不能运转纵起之势一断重重摔在地上。
他勉强抬头就见那张狰狞的脸已逼在眼前朽烂的皮肤下红网脉脉搏动几根尖利的长牙从它口中慢慢突起就待向他脖子咬下!
黑衣人情知万无生理只得闭上了眼睛。
死亡并没有如期降临而是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控尸多年这次也算作茧自缚了。”
黑衣人一怔这片竹林里竟然还有人?他惶然睁开眼却见那具尸体张着巨口就贴在他身边长长的利齿离他的脖子只有一寸的距离却从此疆住再也不能挪动分毫仿佛那秘魔般的力量瞬时又已重归虚无。
这个场面多少有些滑稽但黑衣人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他已看到了尸体后的那个人。
来人缨络飘舞周身笼罩在一层银光中肩头还伏着一头紫色的小兽神情极为萧然正微笑着看着他。
黑衣人心中大惊这一人一兽看来已在这竹林中呆了不短的时间而他竟没有丝毫察觉这如何可能?难道他真的是上界仙人偶然出现在炼狱之中来渡化自己的么?
然而这念头一闪既逝。这世上哪里有神佛就算有也是自己的死敌!
黑衣人咬牙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反控我的蛊尸?”
宸随云淡淡笑道:“几年前我曾带给你师父黄泉老人几件礼物作为交换他将派中所有秘笈借我一阅因此这控尸之术并不是我的对手。你要打败我必须用其他的办法。”
黑衣人将信将疑:“就算你也修习过控尸之术但此尸是我的血肉练化已与我的心意相和你又怎么能让他反过来攻击我?”
宸随云望着他眼中有一些怜悯:“那不过是因为我们的血液都经过相同的法术祭炼而我恰好比你修习得更高一层。”
黑衣人讶然道:“你……你也会血魔搜魂**?”
宸随云点了点头:“想必你也知道会这种法术的人并不止于你我二人。这种法术在每个修习者手中都会有不同的面貌你化为纵蛊控尸之法……”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远方若有遗憾地道:“而龙八则运用为越伤越勇之术他在此术上的领悟其实比你更深只可惜我向人许下承诺暂时不去找他的麻烦所以你就成了第一个替代品。”
黑衣人看着他狐疑地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找我到底有何目的?”
宸随云笑道:“我找你就是让你与我一战——用血魔搜魂术一战。”
黑衣人道:“不可能!血魔搜魂术一旦施展轻则武功全失重则当场毙命。”
宸随云依旧笑着但目光已有些森然:“你以为自己还可以选择么?”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渐渐握紧了拳头他已然明白眼前这个人要的就是自己的命。虽然此人武功远远高于自己但他一生杀戮无数生死报应早已不放在眼中只要你的刀更快这颗头颅就任由你来砍!
黑衣人全身骨骼都出咯咯的响声显然他已决定拼命!
宸随云却摇了摇头:“不是现在。”
黑衣人一拳击向地面怒道:“你要杀就杀要想慢慢折辱我那是万万不能。”
宸随云将檀香兽的巨尾拢在脖上淡淡一笑道:“我从不杀垂死之人。你先与龙八等人一战又被蛊尸反噬已然强弩之末。我要杀人不必借别人之手。”
黑衣人一怔:“那你要怎样?”
宸随云道:“带你去一个幽静之处等你养好伤再来与我一战罢。”话音刚落一道紫芒从他手中透出黑衣人还未来得及抵挡紫芒已透体而入。
黑衣人只觉他的笑容渐渐模糊四周磷光银影终于融为一团再也分不开去……
时当宋高宗绍兴四年。
宋、金交兵多年金国节节进逼中土沦丧烽火万里。大宋偏安一隅文明终被野蛮的武力追逐得无处藏身为宋朝的文官政治下了一个凄楚的注脚。

金国为挟制宋朝以及压制后方蜂拥而起的抗金义军于建炎四年九月册封刘豫为子皇帝国号“齐”定都大名府随即迁往开封统管京东、京西等地史称伪齐。刘豫即位时“万民拥戴”他也立志做个好君主自以为宋朝文官政治失之在宽所以便反其道而行之“专务以猛济宽”。横征暴敛严刑酷法百姓荼毒黎民灾殃。
要知宋朝虽然在对抗邻国中始终没有取得优势北宋有辽南宋有金宋末有元终于亡在了异族手中虽然有文官政治宽之过尚文轻武战力不强但亡国的祸根却并非在文官政治上。制度只是制度没有任何一种制度是绝对完善的。文官政治的宋朝既然免不了灭亡那么就算实施了武官政治的宋朝也一样免不了灭亡。南宋灭亡之祸应当是肇于北宋。
当年北宋与辽用兵连番大战下来两国兵力都遭到了极大的削弱。当时辽国肖太后当权朝中重臣多有异心。肖太后深谋远虑认识到战争持续得越长手下这些臣子的功劳累积就越多到最后赏无可赏不赏众心不服。功高震主便是大大危险之事便有议和之心。而北宋用兵多年国力也将枯竭是以在寇准筹划之下两国订立了澶渊之盟宋岁贡三十万银辽尊宋为兄世代交好。辽国倒也没违背这个诺言终辽一代再没跟宋交过兵。宋虽岁贡银但比起战争的消耗无疑九牛一毫。本是仇家对头的两个大国竟然就此换来了累世和平。
而这恰恰就是宋国衰亡的基础。后来辽国被金取代也正因如此。
当时宋辽虽最为强大但西有西夏藏边有吐蕃南有大理也都各自建国并未遭吞并。本来宋辽互有攻防各自屯兵演武日夕以惕武备之力都不敢削减。但澶渊之盟后随着讲和日久两国忧患既去都习于安乐。既然没有忧患的动力那么不管是文官政治还是武官政治都不能振乏起愦了。所以大宋军力日衰最终灭亡的根本原因就是孟子那句老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而最直接的导火索就是当时寇准扬扬自得以为奠定宋朝万世基业的澶渊之盟。
所以有一个强大的敌人未必就是件坏事。如果卧榻之侧容不得他人酣眠那就做得绝一点将所有的敌人无论大的还是小的全都消灭干净。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金了南宋也就不会灭亡。
而北宋的一时安乐也就注定了要南宋来承担这恶果。金国与伪齐互为奥援南宋朝廷又惧敌偏安节节败退大好江山被金齐占据。
三月间金朝元帅左都监完颜兀术会合二万伪齐军在开封城西北牟施冈同宋军会战。李横、牛皋等军没有铠甲被金方重甲骑兵击溃。宋军从此一蹶不振到十月为止不仅伊阳县的风牛山寨、邓州、随州、唐州、襄阳府等地相继陷落。
独孤剑几人混入的部队是戍守淮南西路的节度使刘光世的部将俪琼所属。在与金齐联军交战中一败涂地失了襄阳正退往郢州。大军新败士气低落只顾着逃命哪里还管是不是有人混入?连年交战兵源不足就从当地老百姓中抓壮丁随减随补倒也真分不清楚哪些是新人哪些是旧人。五人刚从大火里逃出满脸黑灰看上去就跟这些败军一模一样。何况人人恐惧金军只有逃兵没有义勇有来主动投军的军官们高兴还来不及恐怕他们想通了转身就走有几个人递过盔甲来敦促他们赶紧穿上。
一穿上盔甲那就属于正规编制了再要逃跑便须军法伺候。那军官颇为得意自己的捷才独孤剑五人更是大喜抢过来迅穿在了身上。一身盔甲穿戴好后所有人的模样都差不多。黑衣人再想找出他们真是比登天还要难。五人想到此处都是大喜。
独孤剑见伍清薇一笑娇靥映日丽彩生辉心中动了动将手上的黑灰抹在了她脸上。伍清薇刚要斥骂忽然想起军中并无女子生生住口狠狠瞪了独孤剑一眼转过头去细细地将黑灰涂匀了。独孤剑见她虽是涂着黑灰仍然细致之极仿佛是调脂抹粉一般绝不让它有丝毫的不均匀之处不禁哑然失笑。他怕伍清薇再瞪他强行忍住了。
伍清薇拿出一面小巧的铜镜前后左右照着仿佛不甚满意又重新涂了几次忽然粗声对降龙道:“这位兄弟要赶路就走快些别拖拖拉拉的!”
降龙冷不防被她吓了一跳仔细看了许久才恍然大悟指着她道:“你……你……”
伍清薇依旧粗声道:“这位兄弟为何见本座如此诧异?”
降龙哈哈大笑刚要嘲笑她几句前面一名军官回头厉声道:“不许喧哗!”
周围的士兵一齐看过来众目睽睽降龙不禁被这气势压倒赶紧低下头来闷声赶路。伍清薇低低干笑了几声军官又再怒目相视她也只好低头闷走。
直走了三十多里大军才停下来驻扎在一个叫虎阳丘的小山坡上。伙头军埋锅造饭其余的士兵原地休息。五人连日焦虑奔逃此时一旦安全都感心神疲累倒头就睡下了。军中士兵也都三三两两的各自休息倒也无人来管。待到天黑时两个伙头军担着一大桶饭过来大声道:“吃饭了!”
于是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大勺军饭。归隐子才吃了一口就全吐了出来。那饭夹杂着菜煮的胡乱洒了些油盐算是也有饭也有菜。但滋味实在难吃饭有的夹生有的却已焦了哪里入得了归隐子的尊口?
伍清薇有些担心地道:“老师父你已经好几顿没吃饭了在桃仙镇也只喝了一壶酒难道你真的不饿?”
归隐子摇头晃脑道:“南方有鸟其名鹓雏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吾岂不如也?”
伍清薇毅然将饭菜放下道:“师父真是有风骨!我陪你!”
独孤剑跟降龙忍着饭菜的气息与味道艰难地下咽着。伍清薇轻蔑地道:“这样的饭菜只有猪才吃的下!”
降龙叫道:“你在桃仙镇吃了那么多当然不饿了!”
伍清薇叉着腰道:“谁叫你们不吃的?你们只顾着担心金尸银尸我早就吃饱了!刚好走了段路消化可真是好舒服啊。”
她拍了拍肚皮满意地叹了口气。归隐子也跟着一起叹息不过一人是眉花眼笑幸灾乐祸;而另一人却是愁眉苦脸悔之晚矣。
猛地一阵急鼓乱响降龙跟独孤剑一惊道:“怎么了?”
却见周围的士兵们都是惊惶站起抢着拿起兵器在军官气急败坏的喝骂声中排成了一串歪歪斜斜的队伍。龙八叹了口气忧愁地看着这支毫无军纪也毫无战斗力的队伍。
是的这就是大宋国赖以保家卫国的队伍这就是恃之对抗金、齐三十万大军的血肉长城。
却要如何对抗?龙八深深叹了口气跟随着独孤剑等人排在了队伍中。听着领队的军官连番喝骂声龙八只觉那未曾疗愈的伤口又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
猛地对面山丘上传来一阵激昂的鼓声众人就觉眼前一亮一大队人马整齐地从山的那端行了出来。甲明盔亮森森刀尖枪尖的寒芒闪耀着在这暗夜中看上去是那么耀眼。宋军军官喝骂声立即止住眼神畏缩地停在这些强壮的身躯上他握在刀柄上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但宋军并不敢退大军当前若是下令退逃立即就会演变成溃散敌人挥兵掩杀过来只怕便全军覆没。
但就算不退会有活路么?
金军缓缓前行距离宋军三十丈远处停住。一时之间空气变得极为闷塞一股沉重的压抑感死硬地亘在每个人的心头压得他们呼吸不畅。就连伍清薇也感受到了这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少有地肃穆起来。
这是大雨将来的窒闷是大厦将倾前的宁静是噩梦新的酣睡是垂死待僵时的回照是命运的铁蹄将要踏出前的短暂停顿。
缓缓地一乘马从金军中驰出行到两军的正中间。马上是一名宋人但他的脸上却全是金人的趾高气扬鞭指着宋军大声道:“你们可有人愿军威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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