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I:霓裳曲 第十一章 暗流(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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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当值后,狄青竟又莫名的去了麦秸巷。但风筝终究没有再起。
第三日之时,风卷狂雪,狄青只对自己道,谁都不会在这种天气放风筝,莫要去了。但就算风刀雪冷,当值后,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前往麦秸巷。
没有风筝,只有狂风。狄青喝了半天西北风,回去冻得和冰柱一样。躲在被窝中烤火,狄青发狠道:明日若再刮风,死活都不去了。狄青呀,你自作多情,这辈子也不能再见到她了。你算得了什么,不过给她取了风筝,难道还想要酬劳不成?
昏昏睡去,清晨醒来时,雪止天晴。
狄青望着晴空冰冷,不由暗想,这不正是放风筝的好天气?今日正巧不当值,狄青再次起身到了麦秸巷,依靠在巷墙旁,从日出等到了日落……
影子都没有一个。
北风起,雪屑纷飞,狄青缩着脖子,望着巷墙里的那棵杨树。杨树光秃秃的,满是积雪,和狄青两两相望。不时的一阵风过,树上的积雪抖落,纷纷洒洒,狄青伸出手去,望着那雪花落在手上,变成点点水珠。
天虽冷,可心暖。情虽朦胧,但炽热。
黄昏日落,余晖散尽,夜幕开始笼罩着古朴的开封城之时,狄青抖抖身上的积雪,转身向巷口走去。咯吱咯吱的声响,脚步声带着雪花的落寞,到了巷口处,戛然而止。
巷口处,有梅散幽香,梅枝横斜。狄青立在那里,非为梅,他已被冻得麻木的脸上突然绽放出难言的光采。巷子尽头,一女子正如清幽雪梅般站在那里,凝望着狄青。那水墨丹青的眼眸中,带着泪影,有如那春来时,碧水中未溶的冰。
终于见到那梦中的女子,狄青突然觉得苍天待他其实不薄。为了这一刻,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可真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不过是个寻常的禁军,而她……
狄青胡思乱想之际,才发现女子在风中有些颤抖,终于快步走过去,鼓起勇气道:“你……真巧,竟能又碰到你。”狄青有些脸红,知道这世上的巧合,很多都是因为有心。
那女子嫣然一笑,“真的巧呀。”
“今日没有放风筝?”
“这不是放风筝的天。”女子轻咳两下,狄青这才发现她脸颊微红,关切道:“你受寒了?”
女子道:“前几日放风筝,受了风寒,因此这几日一直没有来。”
狄青心安中有些心慌,不舍却又不能不舍,“那快回去吧,这里冷。”
女子紧了紧身上的白裘,抬头望向苍穹,突然跳了两下。狄青不解其意,只觉得雪地中有一朵旋舞的花儿。“我娘告诉我说,若是觉得冷,就要多动两下。”女子一笑,笑容有如皓月。
狄青笑道:“是呀。”他这才发现自己也冷得厉害,左摇右晃地跺脚道:“我们整日在京城游走,若是冷,就先跺跺脚,脚若不冷,身上就不冷了。”
女子突然捂嘴咯咯地笑。
狄青呆呆地问道:“你笑什么?”
女子道:“我看你摇晃着跺脚,好像是一只大螃蟹。我最喜欢吃汴京东城的洗手蟹了。”她忍俊不住,竟笑得前仰后合。
狄青满是尴尬,可心中又带着喜悦。
女子笑后,用力地跺跺脚,举止有着说不出的天真烂漫。过了片刻,喜道:“你说的很对呀。我也变成螃蟹了,和你……”突然脸红,垂头不语,只是用脚尖划着雪面。
狄青看的已心醉,心道:和你怎么的?和你是一对螃蟹吗?虽这般猜测,可如何敢唐突佳人?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又笑道:“狄青,你为何要入伍呢?”
狄青见女子无拘无束,自己也渐渐去了不安,说道:“说来话长……”
“说来听听。”女子微笑道。
狄青见那女子的眼眸中似蕴含着什么,却绝没有离去之意,只好道:“我本来不想入伍,可世上绝非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将当初的事情说了一遍后,突然觉得舒畅了很多。当然很多事情都是删繁就简,说到擒赵公子的时候,只说侥幸为之,当时逼于无奈,只能从军。
女子静静地听,听完后感觉到寒冷,又是跺脚道:“原来如此。我就觉得,你和他们不同的。”
狄青心中一颤,问道:“有何不同呢?”
雪光中,女子的脸如喝醉了酒。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天,惊叫道:“哎呀,好晚了。我要回去了,不然爹会责骂我了。”说罢转身就跑,雪地中轻盈的有如玉兔。
狄青突然想起还没有询问女子的名字,才要问,那女子已没入黑暗之中。狄青有些焦急,只怕她孤身有事,悄悄跟随。见到那窈窕的影子入了朱门,再不见踪影,这才放下心来。

回转的路上,狄青只觉得身轻如燕,喜悦无限。
第二日清晨,狄青早早的到了禁军营。和张玉、李禹亨赶赴金水河附近巡逻。
狄青满怀心事,只盼太阳像流星一样的坠落,然后他就可以交差再去麦秸巷了。虽不确定那女子会不会去,但他现在每天若不去那里走一圈,晚上觉都睡不好。
见金水河蜿蜒东去,银装素裹,有如飞龙,狄青突然想起了红龙,心中微震。同时也有些奇怪,这些日子,红龙为何一直没有再出现呢?
狄青正寻思间,听李禹亨对张玉道:“张玉,你知道最近京城出大事了吗?”这雪天当值,可说是苦不堪言,若再不说几句话,着实无聊。张玉随口问道:“你还知道什么屁事?”
李禹亨叹口气道:“听说范仲淹被贬出京城了。”
狄青回过神来,心头一震。回想起那多情的眼眸,伤情的脸庞。范仲淹果然被贬了,这结局早已注定,可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明知道结局,还要去做!狄青望着那金水河的冰雪,感觉到冷。
张玉嗤之以鼻道:“你这算什么大事?我还知道被贬的除了范仲淹,还有翰林学士宋绶呢。这两人都劝太后还政给天子,结果都被太后贬出了京城。”
狄青突然想到郭遵所言,“太后自己想做皇帝!”忍不住紧了下衣领。
张玉已道:“太后自己想做皇帝!”
李禹亨又惊又怕,忙道:“张玉,别瞎说话。”
张玉冷哼道:“我没有瞎说,太后不停地把忠于赵家天下的臣子驱逐出京城,就是自己想当皇帝。”
没有人再回话,空气中满是冰凝的冷,狄青心中忍不住想,天子是太后的儿子,太后想当皇帝,会把天子如何?狄青只是限于想想,哂然一笑,继续看着那金水河的冰雪。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禁军,这种事情,连想想都是多余。一个人有苦恼,通常不是想得太少,而是想得太多了。
近黄昏之时,狄青已有些按捺不住,才待和张玉、李禹亨回转交差。不想远处有几人走来,为首一人脸色黝黑,一张脸有棱有角,有如铁板一般,却是开封府的捕头邱明毫。
这几年来,开封府除了捕王林宗外,着实出了几个好手,而叶知秋、邱明毫二人因为办案出色,被京城人并称为“一叶知秋,明察秋毫。”
叶知秋如剑,邱明毫看起来如盾,铁盾!
邱明毫身后跟着个倨傲的年轻人,眼睛仿佛长在脑门上一样。狄青认得这人叫做夏随,本是三衙马军都指挥使夏守赟的儿子,眼下是骁骑军的一个指挥使。
骁骑、骁武两军都归三衙中的侍卫马军司指挥,也就是说就算是郭遵,也要听命于夏守赟。夏随有个好老子,也就能指挥动狄青等人,眼下正傲慢道:“在金水河白虎桥附近巡逻的就你们三个吗?”
张玉在三人中官阶最高,答道:“除我们三人外,白虎桥那面还有李简军头等人照看。”
夏随点点头道:“既然这样,白虎桥这面让李简等人负责,你们三个跟我来。”
张玉三人满是错愕,可只能听从调令,跟在夏随的身后,不知道要做什么。狄青暗自皱眉,心道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本想去麦秸巷,没想到偏偏有事要做。
夏随带着众人径直向南行去,也不多言,邱明毫双眸如电,警惕的留意周边动静。这二人均是神色慎重,如临大敌。众人从白虎桥南下,经大佛寺,过北巷口,又绕着王家金银铺转了一圈。
狄青看着日头一点点的西落,夜幕一重重的沉凝,心中焦急。这时听夏随低声道:“他们应该就藏在这一带。”
邱明毫也是低低的声音,“不错,眼下莫要打草惊蛇,不如查探明白再说。”
狄青听到了夏随和邱明毫说的话,但不解其意。只隐约知道这二人多半是在抓什么人,他无意捉贼,心中早就不停的骂娘。抬头看了眼天色,狄青见许多店铺已点了灯,整条金梁桥街都如繁星坠地,灿烂非常,只是想,她今日会去麦秸巷吗?
好不容易等到夏随道:“今日暂到这里,诸位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狄青急急告辞离去,张玉斜睨了夏随一眼,见到他望着狄青的背影,脸色阴沉,不由打了个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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