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III 射天狼 第十九章 狼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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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久前,欧阳修见范仲淹因朋党一事倍受朝廷反对变法者攻击,因此写了一篇《朋党论》进献。《朋党论》主要是围绕自古“君子不党”的观念大做文章,文采斐然,恢弘澎湃,不说君子无朋,反说君子有朋,最终归结出,圣明之君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这文章一传说,京中百姓乃至天下文生均是争相传颂,交口称赞。
但能流传千古的好文章,在朝廷权势倾轧中往往不是好文章,这文章流到富弼的耳中,富弼立即知道坏了,心道范公和圣上说说朋党,无关大雅,你欧阳修向天下人说你结成朋党,还不找死吗?他心忧京城的动静,也很着急回转。
狄青不再多说,只是走到门口时,突然说了一句,“富大人这时候回转,不怕卷入朋党一派吗?”说罢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有朔风吹来,卷了一堂的雪意。油灯忽明忽灭,富弼站在那里,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在那一刻,他发现狄青好像想得更多。
富弼只是迫切的想回去助范仲淹一臂之力,但正如狄青所言,他的回转究竟有多大作用,是雪中送炭,亦或是火上浇油,都是不得而知的事情。
又过几日,和谈一事终定。契丹不再出兵燕云,反倒会帮大宋警告西夏,约束西夏不再胡来。而契丹因此得到的好处是岁币每年多从大宋取银十万两、绢十万匹。
众人南归。
和谈事成,无论富弼、狄青还是一帮禁军,少有喜悦之意。一路上众人沉默无语,等入了宋境,到安肃时,天降大雪,远岭白茫茫的一片,雪花飞舞中,俨如一条苍龙蜿蜒半空。
富弼心思复杂,在和狄青并辔而行的时候,远望山岭如龙,突然勒马,对狄青道:“狄将军,你不用回京城了。”他虽对狄青说话,但却只望着飞雪。
狄青一怔,半晌才道:“为什么?”他那一刻,心中隐有期待。可见到富弼躲避的眼神,一颗心沉了下去。
富弼道:“其实朝廷在下旨同意议和的时候,同时也下了一道密旨给我,说狄将军此次议和有功,理应嘉奖。两府议定,决定将狄将军派往河北真定府任副总管,同时荣升为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
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这本是将门名将葛怀敏才有的荣耀!狄青这一升,终于入主了三衙,只需仰望两府和天子的脸色!
狄青听到升官,脸上带着飘雪一样的冷意,他本来想问,“为何西北有危机,不让我这精熟西北战事的人去呢?”可他终究没有问。
富弼斜睨了狄青一眼,本来早就准备了措辞,“朝廷只怕契丹人出尔反尔,因此才命狄将军镇守河北,留意契丹人的动静。”但他终究没有答。
二人之间,有飞雪舞动,洁白柔软中带着分硬冷。
“何时启程?”狄青终于问了句。心中想到,“赵祯对我终究还留有几分情面,他升了我的官,就是告诉我,他还信任我?嘿嘿……可这有什么用?他终究不懂我!若元昊真的再次出兵,谁来抵挡呢?”
富弼犹豫片刻,说道:“现在!”他望见了狄青的萧索,心中很是不安,“狄将军一心为国,但有碍祖宗戍边之法,只能先去河北。唉……新法实施了这久,更戍法还是根深蒂固,难道说这些日子来,很多事情不过是一纸空文?这次领兵前往西北坐镇的是三衙重臣葛怀敏,按理说这将门虎子应可抵抗元昊了,希望狄将军能从大局考虑……”只感觉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富弼沉默下来。
狄青终于马上抱拳道:“那……后会有期了。”说罢向众禁军摆摆手道:“各位兄弟,一路辛苦了。还请护送富大人回京。”
众禁军见狄青和富弼低语半晌,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又见狄青已策马向西而去,都是大惑不解,围到富弼身边问个不停。
富弼见众人的神色,都对狄青很是不舍的样子,心中感慨,可又不便多说什么。
蹄声远去,只有韩笑不离不弃的跟随在狄青的身边,让那风雪中的背影,不至于那么孤单。
两行蹄印一路向北,有风过,吹起如絮的雪,盖在那曾经的印记上。印记渐渐浅了、淡了、消失不见。
宛如……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狄青和韩笑一路疾驰到了真定府,公文更早一步已经送达。沿途州县的官员知道狄青前来镇守,均是大喜。众人早就久仰狄青的大名,心道有狄青在河北,那我等无忧也。
登门问候、打探、讨好和奉承的人络绎不绝,热闹的如同纷纷落落的飘雪。
狄青回想当年时,一个知县都能左右自己的生死,到如今就算知州都来拍自己的马屁,心中不知何等滋味。
只过了几日,韩笑就给狄青打探来想要的消息,西北有警,朝廷派葛怀敏前往西北泾原路坐镇。
狄青听了,沉默良久,对韩笑吩咐道:“你立即去告诉郭逵,请他在圣上面前说几句,就说葛怀敏虽是将门,但从未领军,只怕不知兵,还望圣上以西北百姓为重,另选能将去西北对抗。”他知当初在京城时,葛怀敏明里虽和他没什么瓜葛,但暗中参了他一本,狄青只怕自己亲自上书,会让赵祯认为是因为私怨,这才让郭逵出头。

韩笑遵命离去,这一来一回,又是过了近月的功夫。韩笑回转后,只说了一句,“圣上说郭逵杞人忧天。”
狄青暗自忧心,但无计可施,河北一直无事,耶律宗真收人钱财,虽不见得与人消灾,但还是恪守盟约,撤了燕云之兵,再没什么动静。狄青还是让韩笑派待命部在敦煌附近打探,但始终没什么进展。这一日,狄青做在堂中,突然闻窗外鸟鸣树梢,抬头望去,见枝头一夜新绿,低头望了眼铜镜中鬓发如霜,一时间呆了……
原来这个冬天过的如此之快……
年复一年,枝头绿了又灰,白了再绿,生生不息,岁岁相似,可他的鬓角的白发,再也黑不了了。
一想到这里,狄青霍然站起,才要冲出堂去,那一刻,多年的思念一朝迸发。
他要去沙州!四厢都指挥使算得了什么?他并不在乎,他一直在等,不过是在等朝廷的调令,让他再有为西北百姓担当的机会……
可这机会,还会来吗?
既然不来,那他为何不去?一念及此,狄青已到了堂外,正碰到韩笑冲了进来。见韩笑的笑容中,满是悲哀和激愤,狄青已沸腾的热血,陡然间冷了下来。
韩笑什么都没有说,只递过了一封书信。
狄青拆开望了片刻,脸色陡然改变。他捏着那封信的手有些发抖,倒退了两步,手按堂中的一颗大树之上。
树皮斑驳,满是沧桑……狄青一拳擂在树上,手上的信纸飘飘荡荡的落到地上。信纸轻淡,上面却写着让人难以承受的消息。
元昊再次出兵西北,葛怀敏带兵主动出击,全军尽墨!
元昊悍然撕毁盟誓,再次聚兵天都山,兵出贺兰原,入寇宋境!元昊以十数万铁骑兵分两路,一路出鼓阳城,一路出刘蹯堡,夹击镇戎军。葛怀敏见元昊出兵,带军阻击,兵出五谷口。近镇戎军西南时,有夏军诱兵搦战。葛怀敏志大才疏,竟如当年任福一样,不听庞籍等人劝阻固守待夏军疲惫再断其归路,派兵主动进攻夏军。
夏军诈败,葛怀敏四路出兵围剿夏军,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元昊突出大军,又将葛怀敏大军困在定川寨。
葛怀敏轻兵猛进,大军驻守定川寨,粮草不济,元昊截其粮道,断其水源。寨中无水,军心大乱。
葛怀敏见军心不稳,知道困守几天,不攻自乱,无奈之下突围败回镇戎军,有部将赵珣苦劝,元昊必知宋军要去镇戎军,抢先埋伏断宋军归路,不如出其不意转退笼竿城。
众将不从。葛怀敏坚持己见。结果东归之时,果遇夏军埋伏。夏军四面出击,宋军大乱,葛怀敏与部将曹英、李知和、赵珣、王保等十六将被杀,损兵无数!
葛怀敏死!
不同的名姓,相同的结果!不同的地点,相同的结局!狄青手按粗糙的树皮,心中益发的苦涩!
此战和三川口一战如出一辙,元昊都是利用宋军自大轻敌、宋将不知兵的心理,诱宋军平原交战,然后一鼓聚杀!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
都是这般的战法。可奈何那些久在汴京的百官,堂堂一个将门之后,三衙领军之人,又被绊倒在这块石头上!
是天意,是人为?是固执,还是愚蠢?
狄青虽知结局不妙,但还没想到宋军又是败的这般凄凉。元昊大获全胜之下,挥兵南下,连破数寨,纵横六百里,直抵渭州,遥望长安!所到之处,宋军无人敢战,只能壁垒自守。
关中告急!
狄青木然的立在树下良久,涩然一笑,缓缓坐了下来,这一刻,他已忘记了沙州。
韩笑见状,悄然的又递来了另外一封书信。
狄青木讷的接过,展开望去,身躯都已颤抖起来,信上只写着几个字,“狄青,救我!”那字体红色,竟是鲜血写成。
狄青望见那血色的字体,虎躯震撼,颤声道:“这信是谁写的?”
韩笑眼中已有泪水,再没了笑容,嗄声道:“狄将军,是种老丈的信。种世衡在你走之后,奉命来建细腰城。细腰城已在夏境,本意是和大顺城一样,为日后进攻夏国做准备,不想元昊出兵,葛怀敏大败,细腰城后方堡寨尽数失守。种老丈孤军驻守细腰城不降,已危在旦夕。他不找朝廷,只传信给你……”
话未说完,韩笑早已泪流满面,跪下来道:“狄将军,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救种老丈一命。我听说他已身染重病,可还在坚持着等待你的援军。他说……你一定能救他!”
狄青伸手扶起了韩笑,咬牙不语。他抬头望天,见晴空如洗,一颗心早就阴霾笼罩。他身在河北,要如何才能救得了种世衡?
眼中又浮出那满是菜色的脸庞,那老汉搔头微笑道:“狄青,你不能死,你还欠我钱没有还呢。”
有燕过,燕子徘徊景依旧;有花开,花开花落人奈何?http://www.xiaoshuodaquan.com/
狄青鼻梁酸楚,眼中有泪,喃喃道:“种世衡,你也不能死,你答应过我。我定会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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