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III 射天狼 第十八章 常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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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半晌才道:“这世上本是弱之肉,强之食,若想不挨打,不能求,只能比别人强才行。可是……”本想说,可是满朝文武,有几人知道这点?或许他们都知道,但没有切肤之痛,自是不管不理。终究没有再说下去,突然道:“公主,我若不喝茶,想喝点酒,你能否见谅?”
常宁嫣然一笑,道:“当然可以。以前倒没有见过范公喝过酒。可古人有云,借酒消愁愁更愁,很多事情,范公若是烦恼,不妨说给小女子听,也能稍解烦忧。”
范仲淹已吩咐老仆去拿酒,他心中少有的烦乱,只想着,“吕相已死,临终前必定不会让圣上再重用我范仲淹,这世上吕夷简是懂得我范仲淹的,可他为了赵家江山,肯定要牺牲我。唉……吕夷简不死,有他对圣上分析变法的利弊,新法还能再坚持些时日,造福百姓,日后我范仲淹就算因此被贬千里,也是心中无憾。但吕夷简一死,没人再坚定圣上的信念,只怕圣上为平事端流言,很快就拿我开刀。这几日我观圣意,发现他对我刻意冷漠回避,可见我绝非杞人忧天。我若一去,新法绝难再坚持。圣上虽用我,但终究不信我。我范仲淹虽有救国之愿,但难有救国之机……可这些话,何必说给常宁听呢?她若听了,不过多一分烦恼。可叹我范仲淹终生清醒,又有何用?”
等酒上了桌面,范仲淹还没动手,常宁已起身,提起酒壶为范仲淹满了杯酒。
范仲淹倒是有些意外,还能笑道:“臣何德何能,让公主斟酒?”
常宁幽幽一叹道:“既然范公宁将心事付与酒,想必不想和常宁多说了。范公忧国忧民,和狄将军一样,都是天下敬仰的丈夫,常宁既然无法为范公排忧,只能略尽绵薄之力斟杯酒,聊表心意。”
范仲淹端起酒杯,凝望常宁的双眸,本想说“你这种善解人意的女子,谁若娶了你,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只可惜狄青心有他属,对你始终视而不见。”但话到嘴边,终究改成,“那臣多谢公主了。”
他虽想图一醉,可是心事重重,手中的酒杯有如千钧之重。
常宁见了,秋波一转,笑道:“都说范大人文采斐然,一首渔家傲道破边陲风霜,尽洗文人的萎靡,不知道妾身能否有幸,再听范大人做一首词呢?”她见范仲淹忧愁,也知道自己无可遣怀,只好岔到诗词上,只希望能让范仲淹稍放心事。
这时堂中孤灯明灭,照得那戴着面纱的女子如在梦中。堂外明月新上,繁星点点,有秋风萧冷,卷落叶起舞。
范仲淹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心道常宁虽是奇女子,不拘小节,可毕竟天色已晚,诸多不便。起身道:“公主说笑了,天色已晚,对于狄青现在的情况,臣也就暂时知道这些了。臣恭送公主……”
常宁起身却不移步,执着道:“妾身早就久仰大人之名,若不听一词,只怕今夜无眠。”

范仲淹见常宁柔声中带着坚持,执着中满是期待,不忍拂却这聪颖善良女子的心意,说道:“公主请移驾,词很快就好。”
常宁听范仲淹说的风趣,“噗哧”一笑,可笑声的深处,满是秋愁,“都说古才子曹植七步成诗,范公需要几步呢?”
范仲淹陪常宁踱到堂外,心中却想着当初吕夷简对他说过,“庙堂之上,尽是文章。词彩好的人,不见得会做朝廷的文章。”如今证实吕夷简说的不错,蔡襄、欧阳修等人,无不文采斐然,可好心做了坏事。
等到了凄冷的长街,范仲淹见落叶飞旋,抬头望银河垂挂,明月光华如练,缓缓吟道:“纷纷堕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转望了常宁一眼,才道:“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常宁听那词将深秋意境形容的贴切深婉,自有凄清,不由抬头望向天上的银河,暗自想到,“范公说什么‘真珠帘卷玉楼空’,可是说我深夜离宫来找他询问消息一事?‘天淡银河垂地’哦,他是说银河横阔,隔断了我和狄青的距离吗?这句长是人千里,是否在怀念狄将军吗?范公随口几句,很有深意,或者他看出了我的心事?”想到这里,耳根发热,又想到,“我其实并不像范公想到那样,我知道狄将军有最爱的人,或许只有那羽裳才能配得上他。我不求和他一起,只要知道他能平平安安,就已心满意足。”
追思间,不知为何,秀眸已有湿润。
范仲淹也是心绪起伏,缓缓的说出了词作下阙,“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说到这里,心中一叹,最后望向常宁公主道:“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言罢,范仲淹拱手道:“公主请上轿。臣不远送了。”转身回转府中,又坐在那桌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喝得太快,一口酒呛在喉咙中,热辣辣的痛,忍不住地大声咳嗽。
咳嗽声声,那眼泪不知道是因为酒辣还是伤心,终于无可抑制的流淌垂落,滴在了青石砖面上。寂静的夜中,发出如同那落叶飘零在地上的声音……
他并不知道,那坐在轿子中的常宁,亦是泪流满面,喃喃念着他方才做到词儿……
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他和她原来早是同病相怜,只因为很多事情,掠过眉头,沁入心间,萦绕不去,让人无可回避。
月华如练,人在千里。http://www.xiaoshuodaquan.com/
常宁透过那朦胧的泪眼,望着珠帘外的明月,心中只是想,“他在契丹可好?这样的月色下,云如霓衣,他应该是在想着羽裳吧?只盼他能得偿心愿。”
不知为何,那珠子般的泪水顺着白玉般的脸颊再次流淌,打湿了淡黄的绸罗衣衫。
有风过,吹着那摇摇摆摆的珠玉帘子,叮叮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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