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III 射天狼 第十三章 风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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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到了夏日。这些日子来,狄青一直闭门不出,却也知道不少京城内的事情。赵祯终于决心变法,通告全国,百姓皆欢,万民称颂。
这一年正是大宋庆历年间,史称庆历新政。
执行新政之人,有范仲淹、富弼、晏殊、韩琦、欧阳修等人,这些人均在百姓心目中,有着极高的威望。这些人的亲信也多数入主京城,协助变法,一时间京城名士云集,朝野交口称誉。
范仲淹上《十事条陈》,韩琦经三川口一战惨败后,尚能得天子重用,狂傲收敛许多,写《备御七事》,二人所言,均是针砭时弊,治大宋沉疴。
文书传出,京城轰动,天下雀跃。
而没藏讹庞经狄青一吓,好像突然开了窍,非但没走立即回转西北请元昊发兵,反倒降低了条件,元昊可向大宋称臣,削去帝号,而作为回报,赵祯封元昊为夏国主,并承认眼下疆土划分。
宋不再以战败为由补偿夏国的损失,而变成岁赐夏银七万两千两,绵帛十数万匹,茶三万斤。
宋朝送出去的东西不变,更改的只是一个赐字。
这些消息均是韩笑告诉狄青知道,狄青听到时,涩然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却想,“赵祯好面子,所争的都是虚无之事,可元昊却攫取了最大的利益。这些财物若用来养兵,十士早就完善。原来当日我呵斥夏使,不过是赵祯争取议和的筹码。”可他现在身处嫌疑,能相安无事就是因为闭门不出,知道争辩无用。
这一日,已近黄昏时,阎士良突然前来道:“狄将军,圣上召你入宫一叙。”
狄青知道这段日子,他听说张美人病了,而且病毒不轻,赵祯每日早朝都没有心情。这种时候,赵祯找他什么事?
狄青带着疑惑入宫,阎士良又领着他到了上次那个御花园。http://www.xiaoshuodaquan.com/
春去夏来,有花开花谢,凋零地是心境,不改地是繁华。夕阳晚照,落在千花万朵上,艳红如血。
狄青才到御花园,就闻琴声传来。这次的琴声,少了些幽转冷涩,带着股夏日慵懒的味道。
近前一看,张美人正坐在琴前,赵祯坐在一旁,怜惜的望着她。见狄青到来,赵祯竟起身走来,不待狄青施礼,已道:“免礼。狄青,朕找你有事。”
狄青见赵祯的神色虽愁不怒,不解问道:“不知圣上有何吩咐?”
赵祯愁容满面道:“唉,美人这些日子大病一场,到现在才稍有好转。可她才好些,就一定要来弹琴……她还想听你讲些西北的故事,上次没有听成,不想就过了几月了。朕劝不了她,只能找你来。狄青,有劳了。”
狄青很久没有听赵祯说得这么客气,不想赵祯急急召他入宫,就为这事。斜睨了张美人一眼,见她望着瑶琴,似乎没有听到赵祯话。
她既然请狄青来讲西北的战事,可为何狄青来了后,她却根本不看狄青一眼?
赵祯已拉着狄青的手坐下,对着张美人道:“美人,狄将军来了,你不是要听西北的故事吗?莫要弹琴了,多休息会儿。”
张美人终于盈盈站起,走过来笑道:“有劳狄将军了。”她秀眸流波,轻轻的从狄青脸上漫了过去。
狄青心中虽不情愿,看在赵祯的面子上,还应付道:“臣应做之事。”目光和张美人眼光相对的那一刻,狄青突然有了种心悸。
他都不知道自己心悸什么。等垂下头来,狄青又将方才的情形在脑海中回忆片刻,忽然想到,“张美人虽在笑,可她的眼中,好像根本没有笑意?甚至,可以说是冰冷。”
念头一闪而过,狄青不待再想,有宫人禀告道:“皇后到。”
赵祯微有些错愕,见皇后已端个瓦罐走到近前,起身迎道:“皇后,你来做什么?”
皇后轻轻的放下了那瓦罐,微笑道:“圣上,你昨晚操劳政事,批阅公文,听说深夜时肚子饿,曾想吩咐阎士良要羊肉汤喝,不知为何后来打消了主意?”
赵祯轻轻一叹,说道:“朕自听包拯说及西北苦楚时,才知道皇后说什么节省宫用,养蚕种植谷物的良苦用心。昨晚其实朕很想喝羊汤,但宫中并无常备,一次破例,只怕日后御厨会天天杀好了羊准备。这样下来,颇为浪费,朕就忍了一晚。”说话间望了狄青语言,道:“唉……朕不想开仗,不是怕了他们,只是想到百姓无端受苦,于心何忍呢?”
狄青知道赵祯最后一句话隐约是对他解释议和的苦衷,听到这生活小事,倒对赵祯有了重新的认识,暗想赵祯虽优柔寡断,但能知百姓疾苦,肯听人言,也算是个难得的皇帝。
曹皇后揭开瓦罐的顶盖,有香气随着热气飘出来。曹皇后嫣然一笑道:“妾身知道官家想吃,今日宫中正好宰了羊,就为圣上煮了羊汤……”
赵祯心喜,暗想曹皇后虽没有张美人的娇羞可人,但也是个贤妻,朕后宫不必有三千粉黛,只要皇后和张美人两人足矣。向张美人望过去,赵祯道:“美人,过来品尝是下皇后的手艺。”
张美人淡笑道:“好呀。可这是皇后的一番心思……我不知道有没有这福气喝呢?”
曹皇后掩嘴笑道:“好妹妹,你是在取笑我的手艺不好吧?是不是不想喝呀?”
张美人见曹皇后这么说,不禁笑道:“皇后,奴家怎敢呢?”曹皇后在宫人面前素来随和,见赵祯对张美人不错,竟不嫉妒,一直称呼张美人为妹妹。张美人却不敢称呼曹皇后为姐姐,一直以奴家自谦。
二人说说笑笑,让赵祯一扫愁容。张美人才待凑上前喝一口热羊汤,突然蹙了下眉头,以手抚额。赵祯见状,顾不得喝汤,忙问,“美人,你怎么了?”
张美人眉头微紧,低声道:“圣上,无妨事。可能是病愈初好,还有点头痛吧。”
赵祯心痛地埋怨道:“你既然知道大病初好,就不该还出来弹琴了。快……朕扶你回去休息吧?”说话间,赵祯已带张美人向后宫行去。曹皇后见状,早吩咐宫女去请御医给张美人看病,望向狄青,歉然道:“狄将军,又烦劳你入宫了。既然这样,你请回吧。”

狄青暗自叹息,懒得抱怨,当下出了御花园,不等走上几步,阎士良突然从后面追上来道:“狄将军,请留步。”
狄青不解转身,问道:“阎大人有何吩咐呢?”
阎士良笑道:“吩咐不敢当。不过适才张美人虽头痛,但说休息会,还想听狄将军说说西北的事情……”
狄青搞不懂张美人为何对西北一事如此执着,皱眉道:“难道说还要让我等在宫中?眼下天色已晚,我留在宫中,于例不合的。”
阎士良道:“规矩虽是如此,但有圣上口谕,狄将军倒不用担心。圣上对将军的待遇和旁人果然不同,圣上让你暂留宫中赏月亭等候,狄将军,委屈你了。还请莫要让小人为难。”
狄青心中本有不满,暗想我堂堂一个西北的将军,赵祯你当我是个说书的吗?可见阎士良低声下气,又想赵祯对张美人的紧张,心中一软。他知道赵祯在感情一事也难自主,难得有个中意的人,自己就不好让他失望。狄青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遂道:“好吧,那我就等等。”
阎士良大喜,遂带着狄青到了赏月亭内。赏月亭虽不过是个亭子,但其内布置典雅,抬头而望,只见明月东升,照着朗朗乾坤。
阎士良早吩咐宫人送上酒菜,让狄青边吃边等,吩咐个小太监在旁伺候狄青,然后转身离去。狄青却无心吃饭,心道在宫中,也不好饮酒。想到这里,只是抱膝在亭中而坐,望着那皎皎的明月。
这时天空流景如画,那明月穿梭在云中,时隐在云层,时穿破浮云。夏风吹拂不定,百花弄影,香气袭人。
那个小太监见狄青无事,突说要小解,暂时告退。
狄青也不介意,望着那明月,仿佛望着那此生永铭在脑海中的那张笑脸,喃喃道:“羽裳,我本来以为和吐蕃人联手去攻元昊,只要攻破沙州,寻到香巴拉,求那里的神人,就可以和你再见了。”
他轻声细语,宛若杨羽裳就在他身边。这些年来,他从未觉得羽裳离他而去。
“可不想元昊突然议和,打破了我的所有计划。元昊似乎早知道有人要前往香巴拉,因此在那里派了重兵把守。可因此一来,我反倒更确信了这个传说。元昊虽求和,但我去香巴拉的念头,从未打消过。元昊是个机警的人,我怕打草惊蛇,只能求一击而中。羽裳,你知道吗?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狄青说到这里,脸上突然泛起振奋的光辉,明月清冷,照在那落寞苍凝的脸庞上,有如情人的爱抚,又像是情人的倾述。
“西北十士的第八士……其实早就开始部署了。种世衡虽还未帮我找到香巴拉,但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对我的承诺。而这第八士,叫做凤鸣!他们已经成功的……”
话未说完,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狄青扭头望过去,本来以为是阎士良来找他,不想来到是个宫女。那宫女娉婷的走到狄青的面前,见狄青困惑,微笑道:“狄将军,是长公主让我过来找你的。”
狄青起身道:“长公主有事吩咐吗?”对于那个婉约的常宁,狄青心中只有感激。
那宫女道:“长公主去见了张美人,发现张美人已睡了,今晚肯定不会再听狄将军说西北的事情了。”
狄青皱了下眉头,心道既然如此,赵祯为何不早告诉自己呢?那宫女像是看出了狄青的心思,道:“圣上本来要吩咐宫人知会狄将军,说你可以走了。不过……长公主说她来告诉你就好了。”说着掩嘴偷笑。
狄青略有尴尬,心道圣上肯定以为常宁和我有话说,圣上对这种事,素来都乐促其成的,就算这个宫女,好像都知道我和常宁的事情。可我从来只是当常宁是朋友,上次她匆忙离去,这次找宫女来通知我,可是有话要说?
那宫女果然道:“常宁公主吩咐,请狄将军去朝凤阁见上一面,她不会耽误狄将军太长的功夫。”
狄青有些犹豫,心道我虽蒙圣上下旨得在宫中停留,但随意走动似乎有些不妥。难道说常宁怕被人见到,所以不来见我,才让人找我前去?
那宫女见狄青犹豫,有些不悦道:“长公主怎么说,也帮狄将军些事情,难道狄将军见一面也不肯吗?”
狄青望着那宫女,突然想起直爽好心的小月,心中轻叹,点头道:“好,那麻烦你带路了。”心中想到,“朝凤阁?以前在宫中没有听过,多半是禁中失火后建的了。这么多年,改变的何止是皇宫呢?不知道常宁找我什么事呢?见了她后,当要尽快离开禁中,以免节外生枝。”
感慨间,狄青随着那宫女穿花径,走亭台,隔着一片竹林,已见到阁楼挑出来的飞檐。飞檐如云流转,阁楼典雅清宁,二楼有灯火闪亮。那宫女到了门前,伸手一指,突然脸红道:“狄将军,长公主就在里面等你。我就不去了。”说罢一转身,蹦蹦跳跳的离去。
狄青一怔,正值风动人静,不好大声呼喊,转眼的功夫,那宫女已消失不见。狄青皱了下眉头,心道若只是常宁在阁中,孤男孤女多有不便。我狄青虽问心无愧,但事关常宁的清誉……
徘徊片刻,终于还是敲敲门道:“常宁公主,臣狄青请见。”不闻阁楼中有声,狄青还待再叫,突然心中一凛,他满是心事,这才留意紧闭的门前,有滩血迹!
是血迹!
狄青只是蹲下来一嗅,就知道是血,不由心中大寒,低喝道:“常宁公主?”阁楼中还是没有回声。狄青心下担忧,推门而入,霍然惊立当场。
门后不远处,一女仰天倒在地上,喉咙已被割断,那鲜血还在流淌,染红了青砖地面,场面森冷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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