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III 射天狼 第十章 隐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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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打断道:“圣上询问,我不过据实而答罢了。世人非议,我狄青何惧?”他笑容苦涩,心中想到,“当年也是这暮春季节,我狄青跟随郭遵大哥离开家乡,开始军旅生涯。征战多年,或许风水轮回,我狄青也该离去了。”
他真的无所畏惧。
富弼望着狄青良久,这才道:“但我等今日真的要感谢你为我们出口怨气,人不能有傲气,但不能没骨气。对于此事,狄将军也不过太过担心,我等定会站在狄将军这面。”富弼和狄青共同出使吐蕃,心下对狄青的为人,极为敬佩。
狄青只是拱拱手,缓步离去。
富弼又急急的回转宫中,正见到范仲淹、晏殊、蔡襄等人行来,富弼才待询问范仲淹关于宋夏议和一事,夏竦已走过来,对范仲淹道:“范大人,你很好呀。”他言语中满是怨毒之意,说完后,拂袖而去。
蔡襄不满,才待追上去,被范仲淹一把扯住。蔡襄忿忿道:“夏竦奸邪好色,尸位素餐,王中丞所言极是,我只恨没有抢先一步参他一本。他竟然敢来指责范大人?”
余靖一旁皱眉道:“范公,这次变法人选本是你和圣上所议,为何要让夏竦入主呢?此人对西北战局毫无贡献,若进入枢密院,真的会沦为笑柄。范公为何不事先和圣上商议,而到这时才被他所妒?”
范仲淹暗自皱眉,不等多说,晏殊已叹道:“你们只知道进谏,可曾多考虑一会儿?希文不举荐夏竦,夏竦难道就不会因此嫉恨希文?夏竦为人是颇好沽名,在西北是无建树,但他在西北,毕竟会放手让希文、韩琦施为,这次希文让夏竦得入两府,就算让夏竦得些虚名又如何,只要变法顺利,天下得利就好。再说夏竦极为护短,有他在位,若有人攻击新法,他尽可抵挡。可现在一来,只怕新法未施,就树强敌了。”
蔡襄等人面面相觑,从未想到范仲淹竟是这般心思。
王素道:“就算晏相所言是真,难道新法在即,我们要和夏竦这种人一起共事?”
晏殊道:“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朝堂之上,难道就你们几个主事?吕夷简在朝堂多年,均衡各处,岂是容易之事?”说罢连连摇头,他对范仲淹是欣赏有加,但对蔡襄几个激进之人,并不算认可。
余靖、蔡襄虽是唯唯诺诺,心中却想,“就算得罪了夏竦又如何?此人已出了两府,想必再如何,还能怎样?”
欧阳修本一直沉默,见状道:“其实蔡司谏只是附和王拱辰罢了,若非王拱辰参了夏竦一本,事情不见得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可奇怪的是,王拱辰本吕夷简一派,为何会指责夏竦呢?”
晏殊道:“这何难理解?王拱辰本是沽名钓誉之人,见吕夷简年迈失势,只怕再也无能东山再起,因此他参夏竦一本,用意却在讨好我等。”
欧阳修几人互望一眼,异口同声道:“都是此子坏了大事。”
余靖急于补救,询问道:“范公,眼下如何处置?”
范仲淹心道,新法才要开始,你们就连得罪吕夷简、夏竦两人,自树强敌,结果堪忧。可这些人的确又是为新法着想,他不便责怪,沉吟半晌才道,“我一会儿就去面圣,看看圣上的心意。”他一方面想要说及夏竦一事,一方面也想看看赵祯对狄青的看法。
范仲淹吩咐完毕,匆匆再向宫内行去,欧阳修几人一旁窃窃私语,像在研究什么,晏殊摇摇头,自顾自的走了。
狄青没有宫中这些人的心思,唯一想的是,“我今日再庙堂之上忍无可忍,再向元昊宣战,只怕圣上不喜。想我这官也当到了头儿,汴京终非我狄青久留之地,就算大军不能攻破沙州,难道我狄青自己不能去吗?”
一念及此,狄青凄凉中又带有振奋,正行走间,突然有两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狄青微怔,已看清拦路之人,却是没藏讹庞和那手若拈花之人。
这两人找他做什么?狄青心中有分困惑,止住了脚步,望着二人不语。
没藏讹庞望着狄青,突然打了哈哈道:“都说狄将军实乃大宋第一勇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突然转了风向,对狄青颇为赞赏,倒让人意料不到。
这时街市人流如潮,听到“狄青”二字的时候,竟慢慢静了下来。
狄青鏖战西北多年,为国守疆,就算是汴京的百姓,都是知其事迹,但很少有人见过狄青。这刻听狄大将军就在长街之上,忍不住驻足观看究竟。
见狄青沉默无语,没藏讹庞嘿然笑道:“狄将军,你莫要以为我有什么诡计,其实我大夏,亦是最重英雄。我这次来到汴京,早就打定了主意,就算见不到你们的天子,也要见见到你的。”
狄青淡淡道:“现在你见到了,可以走了?”他举步要走,没藏讹庞伸手一拦道:“狄将军,请留步,我还有话未说完。”
狄青眯缝着眼睛,目光如针芒一样,“你想说,但我不见得想听。你想留我,只凭你身边的这个人,恐怕还做不到。”他最留意的还是没藏讹庞身边那含笑的人。
那人见狄青望来,微笑道:“狄将军,在下拓跋无名。想留狄将军还是不敢,但狄将军听没藏使者说两句,总没有坏处。”
狄青神色不变,皱眉道:“龙部九王,八部最强。拈花迦叶,真水无香。若说这世上还有迦叶王不敢的事情,我倒难以相信了。”
那人笑容不减,轻声道:“狄将军就是狄将军,竟然听过在下之名。真水无香,真勇无畏。难道说……狄将军赫赫威名,智勇无双,还不敢听我们的几句话吗?”
那人正是迦叶王。
龙部九王,八部最强。拈花迦叶,真水无香。
迦叶王就叫拓跋无名,龙部九王中,多在夏国掌控大权,只有阿难、迦叶和目连三人好像一直都神踪无迹。狄青虽消息灵通,但也只知道拓跋无名一直在夏国藩学院进行经典研究之事,不想此人竟悄无声息的跟随没藏讹庞到了汴京。
听迦叶王激将,狄青道:“我不是不敢,而是不想。我和你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事可讲。请让路。”说罢,缓步向前……
迦叶王笑容更浓,拈花之手突然一拦,不带尘烟般的拿向狄青的手臂道:“请、留、步!”他五指轻巧,似慢实快,转瞬间,就要拿住狄青的左臂。
更快的是把刀鞘。

“咯”的一声响,那拈花般的手指,已拈住了一把刀鞘。那坚实的刀鞘,似乎也抗不住那轻轻的一拈,似有断裂。
这时暖阳正艳,天蓝蓝。陡然间,一道光芒闪过,破了懒懒的春风。
天地间,有了那么一刻兵戈的寒气。
光芒过后,“呛”的声响,刀还在刀鞘之中,刀鞘握在狄青之手,迦叶王退开三步,脸上的笑容很是牵强。
他右手不再是拈花之状,反倒握紧成拳。
狄青冷哼一声,大踏步的离去。迦叶王眼中竟有分畏惧,突然扬声叫道:“狄将军,我主对你很是赏识,你若来帮手,定列九王之中!你若不满,开个条件吧。这世上……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狄青止步,长街消寂,所有人都在望着狄青。
迦叶王嘴角已露出分得意的笑,没藏讹庞也咧嘴在笑,无论如何,只要这句话说出来,狄青就不能不留下解释。
繁华的长街,有种难言的落寞,狄青缓缓转身,凝视迦叶王道:“这世上最少有两件东西是买不到的。一个就是我大宋血性汉子的真心,一个就是你们的良心。买不到你们的良心,是因为你们没有。而买我们的真心,你们不配!”他说完后,哂然一笑,大踏步的离去。
他知道迦叶王在挑拨离间,他知道无论别人信不信,但迦叶王说出这句话来,怀疑的种子就已埋下,但他已无需解释,他不屑再分辨。
长街百姓望着那远走的背影,心情激荡。那一刻,再无任何人会怀疑狄青的真心。
迦叶王笑容有些发苦,没藏讹庞还能喊道:“狄青,你不听我们相劝,很快就会后悔!”
狄青这次根本没有停顿,身影很快地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迦叶王这才缓缓的摊开了右手,望着手掌心的一条淡淡的血痕,眼中露出敬畏之意。适才虽只交手一招,但他败了。
在他拈住狄青刀鞘的时候,狄青拔刀划在他的掌心之上。速度之快,如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笼罩大地,他根本来不及躲避。街上的行人,甚至都没有看到狄青已出刀。
如斯快刀,似水无痕,就算迦叶王遇到,都是铩羽而归。望着掌心的那道血痕,迦叶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狄青的武功,比传说中还要可怕,到如今,能挡住这快刀的,难道只有那五色羽箭?
狄青才回到郭府,郭逵已迎了上来,道:“第二哥,你怎么才回来。方才有人找你,是个女的……”
“是谁?”狄青有些奇怪。暗想此时此刻,哪个女的会找他?突然心口一跳,想到了飞雪。那一刻,他心中有些异样。他和飞雪虽只见过几面,但数经生死之关,原来不知不觉中,飞雪已在他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她说她叫月儿,对了……”郭逵一拍脑袋,说道:“是……是……羽裳姐的丫环吧?”他虽知道杨羽裳,但不知道杨府的详情,他怕狄青伤心,提及杨羽裳的时候,难免支吾。
狄青诧异道:“她找我做什么?”突然想到,难道月儿要说说羽裳的事情?一想到这里,胸口发热,急问,“她在哪里?”
郭逵摇头道:“我不知道她找你做什么,但是……她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她等你不到,总像怕什么的样子,之后匆匆的走了。”
“害怕?她在害怕你?”狄青皱眉道。
郭逵大叫冤枉,说道:“我这么玉树临风,她怎么会怕?”收了嬉皮笑脸的表情,郭逵认真道:“狄二哥,我看出来她找你真的有事,你如果有空,还是去找找她吧?”
狄青一头雾水,不由道:“小月什么都没有说吗?”
郭逵想了半天,忽然道:“我听她喃喃自语,说什么,‘不行,我一定要告诉狄青。把……’就这些了。把什么我不知道,剩下的话,她没有说。”
狄青大是古怪,不解小月怎么和八王爷扯上了关系?才待出门去杨府,一人到门前,说道:“狄青,圣上传你立即入宫。”
狄青一怔,见那人却是阎士良。狄青道:“阎大人,圣上找我什么事?急不急?”他还牵挂着小月那面,还想先去杨府,再入宫中。
阎士良慢条斯理道:“圣上的心意,我可不好揣摩。但急不急嘛,你说呢?”他是宫中第一太监,赵祯让他亲自来宣召,若是别的大臣早就立即起身,偏偏狄青推三阻四。
狄青无奈,只好先让郭逵去杨府找小月,说他很快就去。自己跟着阎士良再入大内。
他今日在庙堂上,公然对夏使宣战,知道赵祯找他,多半和今日庙堂一事有关。这在别人眼中,可能是很严重的事情,但狄青无愧于心,甚至有了辞官的念头,并不畏惧。
入了宫中,阎士良并不带狄青直入帝宫,反倒向广圣宫的方向行去。
狄青暗自纳闷,心道广圣宫附近,多是皇家林苑,妃嫔多数居在此处。赵祯到这里,无非是宠幸妃子,那叫他狄青来做什么?
带着困惑,狄青已到了皇宫西北角的苑囿所在。前方林木苍翠青郁,繁花如锦,有小桥流水,修竹挺立。春风中,竹叶秀拔如蓄势待发的箭,但在狄青看来,总少了西北的几分硬挺爽朗。
狄青早些年身为殿前侍卫,对宫中的一切很是熟悉,见到那竹子,感慨道:“我记得以前,这里并没有什么竹子的。多年不见,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他是有感而发,阎士良一笑道:“但很多事情还是没有变的……”
这时二人上了一座小桥,小桥下有流水淙淙,甚为清冽。狄青知道,这水是从皇宫外的金水河引来,用以灌溉宫中的花草树木。清风朗朗,陡然间,“铮铮”数声响,不远处飘来了琴声,比那清澈的流水还要净明。
那琴声一响,本是幽静的苑囿中,更显清幽。狄青听到那琴声古意,依稀中,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微有动念。
阎士良已带狄青下了桥,转过一条幽径,等出了林子,前方豁然开朗,现出好大的一个花园,有百花迎春。
百花争奇斗艳,给慵懒的暮春带来了无边的春色。赵祯正坐在黄罗伞下,望着一个比百花加在一起还要娇艳的女子。
女子抚琴,琴声鸣乱,激荡着狄青跳动不休的心。
那风情、那琴声、那韵律……http://www.xiaoshuodaquan.com/
见到那女子的一刻,狄青心头微震,诧异想到,“弹琴的女子怎么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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