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II 关河令 第二十章 博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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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人?”元昊懒洋洋道。他看起来对这件事根本没有兴趣,他还能问一句,无非是因为对野利王还有分尊敬。这人毕竟是他妻子的大哥。
野利旺荣嘴角露出残忍的笑,“这人……就是刘平的儿子,刘宜孙!他也到了兴庆府!就是他联系了狄青,勾结大漠的石砣,准备找刘平联合造反。”
狄青微惊,举目望过去,只见刘宜孙被押了进来,浑身是血,悲愤的看着颤抖的父亲。
刘宜孙怎么会来,他不是和飞鹰在一起吗?
刘平已不敢抬头,失去了去看儿子的勇气。刘宜孙依旧一霎不霎的望着父亲,目如刀锋,可锋芒之内,藏着无尽的悲凉和愤怒。
元昊喃喃道:“有点意思。”他似乎也来了兴趣,不再多说什么。很显然,有些人天生就有残忍的本性,以看别人的痛苦为乐。元昊根本问都不问,是不是觉得这父子的关系,也变得微妙有趣?
刘宜孙终于开口道:“你不是我的父亲!”
刘平羞愧难抑道:“宜孙……我……”
“我父亲早就死了!”刘宜孙嘴角溢血,“在三川口的时候,他就死了。他拼尽了最后的一滴血,不屈而亡!他绝不会投靠元昊,求得残生!”
刘平衣袂无风自动,已不能言。
刘宜孙见刘平不语,突然撕心裂肺的喊,“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冒充我的父亲?”他被两兵士擒住手臂,冲动的想要上前扼住刘平,却被身后的兵士死死的拉住。
刘平终于抬起头来,双眸满是泪水,“我不配做你的父亲。可是你……为何这么傻?”他抖的和秋风中的落叶一样,谁都看出,刘平不想儿子死,但事到如今,这父子就算不死,命运只有更加的悲惨。
刘宜孙见刘平如此,反倒放声长笑起来,可笑中带泪,满是悲戚。
“我是太傻了,我傻的信了父亲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是太傻了,傻的认为我父亲宁可死,也不会降!因为他从来都告诉我,只有断头的将军,没有苟且的父亲!我是太傻了,傻的当有人告诉我,刘平——刘宜孙的爹当了降兵,我还和人去撕咬打架,弄得遍体鳞伤……”
殿中只余刘宜孙凄厉如狼的嚎叫,众人皆静。
元昊的手指还是轻动有力的敲击着桌面,似乎这惨绝人寰的叫声,也无法打动他的铁石心肠。
刘宜孙又道:“所以我一定要来兴庆府,爬也要爬到兴庆府。我本想告诉所有人,我爹不是懦夫!”他双目红赤,几欲滴血,盯着刘平道:“可我错了,错得厉害。原来当初那个说‘义士赴人之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眼下为国难当头!’的人早死了,原来那个叫着‘为国死战、后退者死’的人也早死了。不,他没有死!他喊着让别人去死,可自己最终苟且的偷生下来,他怎么对得起那三川口前战死的郭将军?他怎么对得起那无数为国死战,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大宋兵士?你说……你说呀……”
刘平倒退一步,已难站稳,失魂落魄道:“我……我……”
刘宜孙见父亲仍是懦弱,大喊道:“你到现在,还不敢看我一眼吗?”他力尽被擒,没有当场就死,只为要见父亲一眼。可见父亲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卑懦,真的心如刀割。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刘宜孙用力一挣,竟挣脱身后那两人的束缚,从一人腰旁拔出单刀来。
众侍卫一声喝,兵甲铿锵,就要上前。
元昊摆摆手,众侍卫止住了脚步。在这殿中,元昊无疑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
刘宜孙单刀在手,脸色铁青,那森然的刀光中似乎也带着凄凉心酸之意。刘平急道:“你……放下刀来。”
刘宜孙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种解脱,淡淡道:“现在……还放得下吗?”
他举刀,劲刺,鲜血飞溅而出,溅了刘平一身一脸。
刘平撕心裂肺的叫了声,在刘宜孙挥刀时,他已扑了上去。刘宜孙一刀没有刺向旁人,他也无能再杀旁人,他刺的是自己!
长刀入腹,刘宜孙软软的倒下去,跌在刘平的怀中。
刘平伤痛欲绝,泪流满面,紧紧抱着儿子,嗄声道:“你……你为什么……”
“你现在……肯看我了吗?”刘宜孙流血的嘴角带分讥诮。飞鹰说错了,他来这里,不是要杀父亲,而是要杀死自己。
刘平抱着儿子的身体,泣道:“我……对不起你。”
刘宜孙眼中光彩渐散,喃喃道:“聪明的人……都活着。蠢的人……要……死的,我是蠢人。”他身躯剧烈抖动下,喊道:“我好……恨……”他不等再说恨什么,身躯陡挺,脑袋却已垂落下去。

只是那双眼还睁着,盯着虚无的前方。
刘宜孙死了,尸体冷下去,只余两滴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不甘的坠落……
无人上前,天和殿再次沉寂下来。那些侍卫饶是看过太多的生死,可也像被刘宜孙的悲烈所震撼,木讷不能动。
刘平抱着儿子的尸体,感受怀中的儿子一点点冷却,也像死了一样。没有人看他,也没有人忍心去看他,谁都知道,刘平还活着,但也死了。
元昊看着野利旺荣,突然道:“他怎么来看,都不像要造反的人。”
野利旺荣道:“这些汉人都是心怀叵测,个个该死。”
元昊缓缓说道:“心怀叵测的不仅只有汉人了。”
野利旺荣身躯微震,抬头盯着元昊道:“老臣为兀卒鞠躬尽瘁,莫非兀卒也怀疑老臣吗?”他说出这句话来,极为突兀,直如对元昊宣战般,众人皆惊。
元昊击鼓一样的手指停顿了片刻,这才道:“野利王何出此言呢?”
野利旺荣道:“兀卒若不是怀疑老臣,为何几天前突然派人去老臣的府上搜寻?难道说老臣家中,有什么东西让兀卒不安吗?”
元昊轻声道:“若心中无愧,让我搜搜又有何妨?”他这么说,无疑是承认了野利旺荣的指责。众人均是骇异,但都保持沉默。
张元见局面剑拔弩张,本待出来调停,可见元昊手指不停的跳动,终于还是止住了这个念头。他知道元昊的习惯,知道这时候的元昊,不能被打断。
野利旺荣放声笑道:“那兀卒可在老臣家里搜到了什么?兀卒认为,老臣是否想反呢?”
狄青只见到元昊挥挥手,有侍卫捧个锦盒上来。
那锦盒样式再寻常不过,可野利旺荣见了,脸色倏变,似乎有了不安之意。
元昊慢慢道:“这盒子本是从你家搜来的……”他缓缓启开了锦盒,盒内有柔和的光线透出,五彩斑斓,交织在一起,给锦盒罩了层轻浮的晕光。
狄青居高临下的看到,大为诧异,因为盒中的东西他竟然见过。
那里面装着四个瓷瓶,四个颜色各异的瓷瓶。
红像海棠、紫若玫瑰、青似梅子、白如凝乳。
瓷瓶上流彩不定,那上面的颜色竟随光线而变,交织在一起,端如云霞般绚烂。
那赫然是狄青在沙漠中见过的几个瓷瓶,瓷瓶极美,狄青也是见了难忘。实在不能想象还有别的地方,同样有这般花色的瓷瓶。这么说,这瓷瓶的确是从沙漠取来的?
狄青当时见那瓷瓶,只感觉惊艳,但如今见到,却觉得瓷瓶上鬼气森森。在沙漠出现的瓷瓶,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
野利旺荣本沉静的脸上也带着惊疑,良久才道:“这瓷器是老臣从个商人手上买得,还不知道兀卒也有兴趣。兀卒想要,说一声就好,我怎会不给?”
元昊拿起那青似梅子的瓷瓶,感慨道:“我素来向往中原文化,西北就造不出这种瓷瓶。我听说……这瓷器本是中原龙泉钱家所制,叫做梅子青,一窑出来不过十数个,一年也就出窑一次。所以这种重量的一个瓷瓶,比三倍重的金子还贵重。在宋廷达官贵人中,若有人得到这样的一个瓷瓶,必定视若珍品。我说的对不对?”http://www.xiaoshuodaquan.com/
狄青见野利旺荣本主动发难,可自从元昊取出瓷瓶后,神色竟犹豫起来,不由大为奇怪,不解野利旺荣已箭在弦上,为何开始示弱?
野利旺荣听元昊询问,半晌才道:“兀卒说得对。”
元昊放下了梅子青,手若抚弦,从其余三个瓷瓶上摸过去,碰到那海棠红的瓷瓶,说道:“听说这个瓷瓶每逢夜晚,就会褪色变淡,到了清晨,又艳红如血,有如花开花落,所以有个雅名,叫做花自落。”
狄青更是诧异,不解元昊在这种满殿芒锋的时候,为何说起了风花雪月。而听元昊的见解,竟对这些东西也了如指掌。
元昊又指着那紫若玫瑰的瓷瓶道:“这瓷瓶叫做紫罗轻,看似没有奇异之处,但都说它比铁还坚固,比罗缎还要轻,也是个异物。而这白色的瓷瓶,叫做冰火天,在夏天的时候,冷酷若冰,可到了寒冬,却又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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