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II 关河令 第十八章 霹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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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鹰又道:“黄德和回到延州后,对范雍说刘平、石元孙作战不利,丧师辱国,阵前叛变,已投靠了元昊。范雍信了黄德和所言,急于推卸责任,又把这件事奏给朝廷,结果当今圣上听了,气愤无比,立即派兵将刘平、石元孙两家的家眷全部抓起来,投入天牢,准备秋后处斩。唯一没有受到责罚的就是郭遵,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郭遵的忠烈,也知道郭遵对圣上忠心耿耿,就算黄德和这种人,恐怕也不敢冤枉他。”
众人都是大为诧异,不想事情竟然变成这个结果。
狄青失声道:“圣上不会如此糊涂。那后来如何呢?”
飞鹰冷笑道:“你真以为赵祯有多聪明,他若真的聪明,怎么会派范雍、夏守贇这种蠢材来守边?”他孤傲非常,看起来连大宋天子都不放在眼里,又道:“后来幸好有范仲淹上书质疑,庞籍力保,再加上御史文彦博前往延州,这才调查出事实真相,将黄德和腰斩在延州城下示众,还所有人一个清白。不过黄德和有件事倒没有说错。”
年轻人额头青筋暴起,紧握双拳,上前喝道:“他满口谎言,一个字也信不得。”
飞鹰淡淡道:“他说刘平投降了元昊,这点最少没有说错!”
年轻人目眦欲裂,叫道:“你说什么?刘平怎么会投降党项人?”他双目红赤,竟是极为愤怒。
飞鹰一字字道:“郭遵是死了。但刘平没有死,石元孙也没有死,就算铁壁相公李士彬也没有死!该死的没有死,但不该死的却去了。刘平他们都被擒到了兴庆府,据我所知,再过几个月,元昊就要立国,和大宋、契丹平起平坐、三分天下。而这些人已被封赏,到时候都要跪拜称臣,可笑大宋还不信这消息。”
“你说谎!”年轻人激动的喊道。
飞鹰道:“我既然是说谎,那你激动什么?”年轻人倒退几步,满面红赤,飞鹰又道:“我其实一直都很奇怪,你在三川口一战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那年轻人脸色变得惨白,退后一步。
众人忍不住的奇怪,这年轻人既然在三川口也战过,当无愧于心,为何怕别人说出他的身份?
飞鹰嘴角带分残忍的笑,紧盯着年轻人,似乎要将年轻人看穿,“你本是宋军,但脸上并未刺字,说明你出身不低。你还年轻,武技寻常,当然是倚仗父功才有今日的地位。你每提及刘平时,都有种特别的表情,态度对他明显不同旁人。据我所知,刘平出征时,带着儿子刘宜孙参战,后来根据朝廷所言,刘宜孙战死了。但很明显,刘宜孙没有死,你就是刘宜孙!”
年轻人又退了一步,脸现惶乱之色。
帐篷中死一般的沉寂,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人才道:“不错……我是刘宜孙,那又如何?”他伸手撕开胸膛的衣襟,露出伤痕累累,叫道:“我在三川口,凭良心一战,虽侥幸没有死,那不是我的错!”
飞鹰双眸闪亮,“你就是有良心,所以才要横穿沙漠去兴庆府看看刘平到底死没死,对不对?你宁可你父亲死了,也不愿他投降元昊,对不对?你这次若见刘平还活着,说不定会出手杀了他,对不对?”
飞鹰一连三问,如雷霆般轰在刘宜孙身上,刘宜孙身躯一震,惨笑道:“你说的都对,但我怎能杀了家父呢?你到底是谁,又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飞鹰并不回答刘宜孙的询问,望到狄青身上,“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说完了,所有的祸患,都是元昊一人引发,只有除去元昊,才能保边陲安宁。你是狄青,你认为,我们该不该杀了元昊为郭大哥报仇?”
狄青凝视飞鹰道:“当然应该!如果用我一条命换取元昊的命,我无怨无悔!”他并没有注意到单单已抖得似风中残叶,又道:“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谁,更不解你为何要担上这个重担?”
飞鹰嘿然一笑,“我是谁真的很重要吗?当年郭大哥救我一命,我就应该还给他!这个理由,不知是否已够?”
狄青叹口气,“足够了……但是你可有什么打算吗?”有没有飞鹰,他都要为郭遵报仇!听到郭遵死讯的那一刻,狄青出奇的没有再想香巴拉,他满脑子都在想如何能杀元昊。
至于成败与否,他不考虑。
飞鹰伸手一指单单道:“我们的图谋,就落在此人身上。”
狄青望过去,诧异道:“为什么?”
飞鹰舒了口气道:“我知道郭大哥身死,就想着如何对付元昊。这人叫做单单,可身份绝不简单……”微笑着望向单单,飞鹰道:“单单公主,你希望我说呢,还是自己介绍下呢?”
狄青错愕,不知道单单还是个公主的身份。她是哪国的公主?
单单不再颤抖,上前一步,只是望着狄青道:“我叫单单,本姓嵬名。嵬名单单!”
狄青吸了口气,已隐约明白什么,不等说什么,单单已凄然道:“元昊本是我大哥,我和他是亲兄妹!”
狄青怔住,他没想到,飞鹰竟然抓了元昊的妹妹。更没有想到,这古灵精怪的女子,竟和叱诧西北、常人难测的元昊有着血缘关系。他当然也没有想到,元昊害死了郭大哥,而他竟救了元昊的妹妹。
飞鹰一旁道:“我抓了她,不想她竟然能逃出去,所以我又让石砣去捉,幸运的是……你将她带了过来。或许这是天意,上天的旨意。”他冷望着单单道:“上天也让我们给郭大哥复仇,所以让你逃不出我们的掌心。”
单单反倒沉静下来,对狄青轻声道:“如果上天要我死,我更希望……能死在你手上。你救了我,又杀了我,你我今生岂不是再不相欠?”她眼中雾气朦胧,望着狄青的时候,没有哀求,没有恨意……
她的眼中似乎藏着什么,但绝不是畏惧。
石砣和飞雪都是脸色微变,欲言又止,他们似乎从单单言语中听出了什么,但并不想多言。
狄青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暗忖道,“石砣虽称雄毛乌索沙漠,但看飞鹰眼神犀利,气势惊人,想必飞鹰是凭武力折服了石砣。但石砣暗怀不满,大是隐患。飞鹰做事不择手段,郭大哥怎么会有这种朋友?可飞鹰若不是郭大哥的朋友,为何要与元昊作对呢?”
见单单目光凄婉,狄青良久才扭头望向飞鹰道:“我们要杀的是元昊。元昊的事情,和他妹妹无关。”
单单眼帘湿润,她根本没有想到,狄青竟是这样的人。
营帐中众人表情各异,飞鹰手扶矮几,手上蓦地青筋暴起。
狄青只感觉到难言的压迫冲来,还是平静道:“我不知道你本来是谁,但你是飞鹰,就应该傲啸碧霄,而不是学秃鹫吃腐肉。你也说了,我是狄青,所以我认为嵬名单单不该死。如果郭遵大哥在天有灵的话,他也不会赞同我们这么做。”
飞鹰冷笑道:“可你知道元昊的可怖吗?我们虽恨元昊,但不能不承认他的雄才伟略。此人尚武,建五军,创八部,本身功夫深不可测,手下亦是高手如云,更是网罗奇人异士,志在天下。这样的人,我们近身都难,更勿用说刺杀他。”
狄青回道:“那你认为这样的人,会为了嵬名单单,放弃自己的性命吗?”
飞鹰一滞,反驳道:“最少我们可以让他投鼠忌器。”
单单嘲笑道:“原来你这只飞鹰,不过自诩是老鼠而已。”
飞鹰眼中厉芒闪动,却放淡了口吻,“你大可多说几句……不然以后,只怕没有话说。”
单单沉默下来,心道自己徒逞口舌之利,并没什么好处。他们要用自己威胁大哥元昊,暂时就不会杀了自己,可折磨在所难免。这里除了狄青外,只怕旁人都不会善待自己。
飞鹰见单单不语,眼中又闪过分古怪,对狄青道:“狄青,就算你不赞同我的计谋,但眼下嵬名单单已知晓我们的用意,也绝不能放她离开。”
狄青问道:“你有什么计谋,难道说抓个嵬名单单,就能逼元昊就范吗?”
飞鹰突然换了话题道:“你可知现在谁取代了范雍的位置,掌管永兴军呢?”见狄青摇头,飞鹰道:“是夏竦。”
狄青暗自叹息,心道夏竦也是个文臣,性质和范雍大同小异,朝廷这是换汤不换药,难道赵祯还意识不到延边的危机吗?
飞鹰讽刺道:“范雍无能,夏竦无用,二人毫不例外都不知兵。夏竦此人好色享乐比起范雍来说,更胜一筹,他上任所做的第一件事你可知晓?”
狄青摇头,心中更是古怪,暗想飞鹰为何对延边这般熟悉,而且指点江山,更是热情澎湃呢?
这绝非一个沙漠之盗会想的事情!
飞鹰侃侃而谈道:“夏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出榜文,说有得元昊人头者……赏钱五百万贯。”
狄青半晌才道:“这元昊的脑袋也够值钱了。”暗想飞鹰要刺杀元昊,是为了赏钱吗?看飞鹰逸兴飞扬的一双眼,狄青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飞鹰又道:“狄青,你可知道元昊如何的反应?”见狄青不语,飞鹰哈哈一笑道:“元昊只发个榜文回复,能得夏竦人头者,赏钱两贯!”
狄青不得不赞叹道:“元昊是个不世之才,相较之下,我等反落入了下乘。”他想的是,“元昊志在天下,只凭此举,夏竦就远远不是对手了。自己刺杀元昊,相较元昊的胸襟,更是不敌。但自己事到如今,又怎能不出手?”
飞鹰缓缓道:“你说得不错,但三川口大败,绝非几人之过,要怪只能怪朝廷为何让范雍领军。我等去刺杀元昊,非胸襟不如,不过是生不逢时而已。”他说及“生不逢时”四个字时,又是踌躇满志,“狄青,你我若能掌控西北,领军对抗党项人,不见得敌不过元昊!”
狄青望了飞鹰半晌,“你或许可以,我多半不行了。”
飞鹰摇头道:“你莫要自谦,眼下大宋没了郭大哥,能挡住元昊锋芒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只是可惜,你奋战年余,立功不少,不被元昊制约,却被大宋祖宗家法和那些无能之辈牵制。”
狄青默然无语,可心中何尝不觉得眼下空有气力,却无用武之地?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可朝廷无能,他空有为国之心,却无施展拳脚之地。
飞鹰似乎也在想着什么,可看了眼飞雪,终于笑道:“元昊这次对阵夏竦,看起来已牢牢吃住了夏竦,但元昊显然也暴露出弱点。”
狄青紧锁眉头,“他有什么弱点?”
“他已骄,骄兵必败!”飞鹰自信道,“他根本不认为还有人敢对他出手,所以现在正是我们出手的机会!只要得以击杀元昊,西北可定,百姓能安,若大宋振作,收拾旧地也是指日可待。”
狄青听飞鹰说的万丈豪情,也切中他的心思,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那眼下,我们应该怎么做?”
“赶赴兴庆府,趁元昊称帝之时出手。就算事有不成,我们有嵬名单单在手,也留有退路。”飞鹰慎重道。
狄青目光掠过单单,又看了眼飞雪,喃喃道:“兴庆府?看来我是非去不可了。”
飞雪不语,似乎众人所议,和己无关,可一向清澈的眼眸,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丝波澜,如春风抚动的湖面,也带着分难言的忧虑。
如今西北元昊势力已雄,隐约有与契丹、大宋分庭抗礼的架势。
这时元昊的地盘,北有契丹,东有大宋,西有高昌、龟兹,南有吐蕃、大理等国。因为兴庆府汇聚天下百姓,又因受大宋影响,城池建造格局如唐长安、宋汴京般,这里有太白居,这里有青稞酒,只要汴京有的,这里竟然也模仿个十成十。
狄青心道,“看飞鹰踌躇满志,似乎对刺杀元昊胸有成竹,他约我在这里等候,究竟是何打算呢?”
原来狄青、飞鹰定下了刺杀元昊的计划,狄青就和飞雪先往兴庆府,飞鹰却负责筹划其余的事情。

至于单单,终究还是留在了飞鹰的手上。单单甚至连反对不满的表情都没有,她好像已认命。
飞鹰向狄青保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对单单如何。狄青做不了太多,只希望飞鹰真的能够言行如一。
可狄青到了兴庆府,下一步如何来做,还是一片茫然。
“飞鹰让我在这里等候,可是……你到底想要带我去哪里?”狄青唏嘘道。要不是因为飞雪,他也到不了沙漠,更不会来到兴庆府。人生总是不经意的一个转折,就能掀起滔天波浪。
飞雪道:“到了那地方,你自然知道。”
“可我现在不能和你再出兴庆府。”狄青为难道。
“我知道。”
“我这次的行动,其实连一成把握都没有。但是我一定要出手。”狄青坚定道:“郭遵是我大哥!”他不再需要别的理由,这一个就足够了!
“我知道。”
“我很可能会死在兴庆府……”狄青神色悠悠,他在想,羽裳若知道他的行事,不会反对。“人总有一死的,我并不在乎。可无论事成或者不成,这里多半会乱,你若能告诉我要去的地方,只要我不死,我爬也会爬去。我这一生,欠三个人的情,一个是你的,一个是郭大哥的……”
他欠的第三个人,当然是欠羽裳的,但他不必说出。那种情,他注定要用一辈子去还的。
飞雪双眸凝望着狄青,并没有问第三个人是谁,“我只想告诉你,只要你不死,我会极力的带你前去那个地方,因为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可你若是死了,何必知道太多的事情呢?”
飞雪的意思也很明了,人死如灯灭,不必知道太多的事情,徒乱心意。
狄青尽一碗酒,不再多言。
飞雪反倒再次开口道:“你知道飞鹰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如何下手刺杀元昊吗?”
“我不知道。”
飞雪讥讽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孤身到了兴庆府,听从飞鹰的安排去刺杀元昊?”她并没有再说下去,但显然觉得狄青太过莽撞。
狄青突然笑笑,“我只知道,飞鹰和元昊是敌人;我只知道,就算没有飞鹰,我也要来兴庆府;我只知道,有时候,我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我当然可以不来,可我以后会后悔。”
“你这和赌有什么分别?”
狄青望着酒碗,那微黄的青稞酒映出截然不同的脸,可照出同样忧郁的脸庞。
“年华”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颜,可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本性。
“人生不就是在赌?”狄青惆怅道:“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在赌,选择对了,就赌对了,选择错了,就会赔点东西出去。更可悲的是,很多人别无选择。”
飞雪平静的目光又有了波澜,良久才道:“那我只能告诉你几件事情。第一,虽然都在赌,但有人一辈子都在赢,因为他考虑的多。第二,我不会陪你赌。”
“第三呢?”狄青问道。
飞雪已站了起来,冷冷道:“我要告诉你的第三点就是,飞鹰的确是元昊的敌人,但敌人的敌人,不见得就是你的朋友!所以这次你若不死的话,我会再来找你,但你为郭遵,我却没有理由陪你去死。”她说完后,转身离去,片刻间,已不见了踪影。
狄青陷入沉思,在考虑飞雪的用意,也在思索着飞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有几人已走上了酒楼,一人大呼小叫道:“酒保,快些准备好酒!再办一桌上好的酒席来。”
狄青听那声音有些耳熟,斜睨过去,心头一跳,血往上涌,差点握裂了酒碗。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他认得说话的人叫做高大名,本是京中侍卫,而他身后一人,眼高于顶,神色倨傲,正是延州都部署夏守贇的儿子——夏随!
夏随怎么会来这里,而且肆无忌惮?
夏随并没有留意狄青,他也根本想不到狄青会到了兴庆府。听高大名大呼小叫,夏随皱眉道:“大名,小声些,这里是兴庆府……”
高大名陪笑道:“这里虽是兴庆府,可夏大哥不是比在京城还风光?”
夏随面有得色,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举目向长街望去,眼中带着期盼之意。
狄青为免麻烦,出门的时候并未带刀,四下望了眼,见夏随身边跟着高大名、厉战、宋十五和汪鸣四人,心中冷笑。高大名这几人当年都是夏随的死忠,甚至曾想引狄青入彀,这次显然和夏随一起投靠了元昊。
他已知道,夏氏父子投靠了元昊!
他也隐约知道,三川口宋军惨败,就是拜这父子所赐!
狄青心中杀机已起,但还能保持冷静。他的目标是元昊,如何杀了夏随而不打草惊蛇是他需要考虑到事情。
狄青思索间,宋十五谄媚道:“夏大哥,这次令尊和你都立了大功,可兀卒虽重赏了令尊,但只给夏大哥一个指挥使的职位,未免太过轻视了吧?”
狄青心中暗恨,元昊为何要重赏夏守贇?还不是因为当初延边最大的内奸就是夏守贇!
延州惨败,郭遵身死,万余宋军的冤魂,都是因为夏守贇的部署!
狄青已准备动手,突然听汪鸣道:“好戏在后头呢。这次野利王要夏大哥到此等候,说不定就要提拔夏大哥呢。”
夏随叱道:“莫要乱说,若被野利王听到,那可不好。”他虽是斥责,但脸上满是得意,显然这个消息不假。
狄青一凛,知道野利王就是龙部九王之一的野利旺荣,是元昊手下的重臣,他要见夏随?他为何选在太白居见夏随?
狄青压抑住冲动,因为听到楼梯口又有脚步声传来。一人随后出现在楼上。夏随扭头望见,慌忙站起迎上去道:“原来是监军使大人,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能来呢?”
狄青见那人身形剽悍,双眸迥然,暗自琢磨此人的来头。他知道元昊为便于对五军管理和调遣,仿大宋的“厢”、“军”设置,以黄河为界,将全境划为左右两厢,下辖十二监军司,监军使就是监军司中的官员。而野利王野利旺荣就统领左厢明堂军司众,因此位高权重。
这次野利旺荣带部下回来,多半是因为元昊称帝在即,所以回都城协防?
狄青正琢磨时,那监军使道:“王爷偶染风寒,不能来了。”
夏随满是失望,可还装作关切道:“那卑职……倒想去看望王爷呢。”他和父亲夏守贇当年是太后的亲信,后来宫变事败,虽说圣上说不再追究,可夏家父子随后就被明升暗贬到了边陲。夏守赟老谋深算,当然知道天子在算账,心中忐忑,只怕有一日赵祯会反目。夏家父子心一狠,这才投靠了元昊,当年他们在京城呼风唤雨,这时虽对个监军使,仍是不敢怠慢。
监军使道:“不用了。不过王爷已保举你入卫戍军。调令这几日就会下来,你好好的准备吧。”
夏随大喜道:“多谢王爷提拔,多谢监军使大人。”他知道卫戍军就是京中御围内六班直,是五军之一。御围内六班直和大宋班直一样,那是元昊的亲信才能入内充任,待遇好,地位高,一直都由党项人充任,没想到自己也能在那里立足。
监军使哈哈一笑道:“不用客气,不过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谢谢王爷。”夏随迭声应是,监军使又和夏随客套几句,告辞下楼。
夏随恭送那人下楼,等回身后,脸上难掩喜意。高大名已叫道:“夏大哥,你这次可发达了。到时候……莫要忘记提拔兄弟们。”
夏随笑的嘴都合不拢,“一定,一定。”
几人才要落座,又听身后脚步声起,都转头望去,见一戴斗笠的汉子走了上来。夏随见那人不是监军使,也不在意,才待让酒保上菜,不想那汉子径直到了夏随等人的身前。
夏随感觉对方来意不善,霍然站起喝道:“你做什么?”
那汉子半张脸遮在斗笠下,只是露出嘴角的一抹笑意,那笑意如苍鹰睥睨般的冷酷,“你是夏随夏大人吗?”
狄青见到那人的冷笑,已认出那人是谁,不由凛然。这人为何要找夏随?
夏随微愕道:“我是夏随,你是哪位?”
那汉子低声道:“须弥善见长生地……”
狄青一震,夏随一惊,高大名已失声道:“你怎知道这联络……”陡然间收声,满脸的惊疑不定。
狄青听了高大名的半截话,脑海中如闪电划过,一瞬间已明白了太多的事情。
须弥善见长生地,五衰六欲天外天!
狄青一直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当年丁指挥就是因为向钱悟本逼问此事的时候被杀。后来狄青装鬼本要逼出答案,但被夏守赟打断。之后狄青虽一直带着这个疑惑,但奔波征战,无暇再追究。现在听高大名一说,狄青就已了然,这是夏随他们联络的暗号。
延边很多人都被党项人收买,钱悟本也是其中的一个。
丁指挥就是因为发现钱悟本勾结党项人的事情被杀,而夏随杀人灭口,当然也就是掩藏夏家勾结元昊的事情。
狄青心中暗恨,恨自己为何这么晚才猜到这个事情。
那面的夏随也是满腹狐疑,缓缓道:“阁下是谁?”他听对方说出自己在延边的暗语,满腹疑惑,以为这也是当年他联络的人手。
那汉子推了下头顶的斗笠,笑道:“我是……狄青!”那两字如同霹雳般击中了夏随的脑海,夏随讶然失措,不由倒退了一步。高大名最先反应过来,“呛啷”声响,已拔出单刀,喝道:“你敢来……”
单刀才出,鲜血闪现。
高大名话未说完,手捂咽喉,已倒仰摔在楼板上。他咽喉血肉模糊,烂得不像样子,好像被鹰嘴啄过。
酒楼上一阵哗然,众酒客见发生了命案,纷纷向楼下逃去。狄青虽很吃惊,但还镇静,在别人彷徨失措的时候,他已看到那汉子袖口突然冒出个铁杆模样的东西,顶端尖尖,有如鹰隼利喙,闪电般的啄在高大名的咽喉上。
高大名死,夏随大惊失色,纵身后退,叫道:“你不是……”他当然认识狄青,知道这人并非狄青,可他为何要冒狄青之名杀自己?夏随想不明白。
夏随毕竟身手不弱,后退之际,已拔刀出鞘。可夏随单刀才拔出一半,就觉得胸口一痛,全身气力倏然被抽了出去。
狄青见那人的鹰喙般的利刃击穿了夏随的胸口,也震惊那人出手的狠辣快捷。
见到自己胸口血如泉涌,夏随满眼的不信和恐怖,嗄声道:“你……为……什么……”可那血涌的极快,夏随眼前发黑,晃了几晃,摔倒在地。临死前,他突然望见了一双眼,那眼中带着讥诮、厌恶和憎恨,他突然认出来,那是狄青的眼。
杀他的不是狄青,可狄青就在他身边。夏随思绪混乱,不解缘由,喉结滚动下,再没了声息。
宋十五等三人也倒了下去。那汉子只是用袖中的兵刃在其余三人胸口啄了下,犀利如电。宋十五等人毙命时,那人拍拍手掌,手上干干净净,没有半分血迹。
胆小的酒客已吓得屎尿都流了出来。那汉子杀人后却不急于离去,伸手撕开夏随的衣襟为笔,沾着夏随胸膛的鲜血为墨,在雪白的墙壁上,写了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叛宋者,死!杀人者——狄青!”
狄青就那么看着,并不吃惊,只是皱了下眉头。别人冒用他的名字杀人,他问也不问。别人杀人后留下他的名字,他好像也不反对。
那人杀人留迹,目光若有意若无意的望了狄青一眼,突然撮唇做哨,声音凄厉。只听到楼下有马蹄遽响,狄青探头望过去,见一匹健马奔行而至,那人倏然而起,苍鹰般从酒楼上飞出去,落在马背上。那马儿奔得急,转瞬去得远了。
这时候,酒楼大乱,锣声四起,才有兵士远远的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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