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II 关河令 第八章 修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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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利斩山死、野利斩天逃走,跟随野利斩山的党项军,无心恋战,纷纷逃散。后桥寨只剩个野利斩川。党项人无人号令,正是破寨的绝佳机会,武英不会放过。
众宋军合在一处,潮涌般向寨前冲去。
狄青已到了观天亭。
回望处,只见火卷云天,烽烟再燃,寨前传来震天价的一声喊,欢呼阵阵,狄青心中微喜,知道高继隆、武英等人已破了后桥寨。
狄青顾不得多看,窜过观天亭,已奔向峰顶。
路上血迹已无,野利斩天早消失不见,狄青只凭直觉追赶,将至峰顶之时,就听不远处有物体滚落之声。
狄青飞身而起,落在峰顶,只见到一人立在那里,渊渟岳峙,背对着他。
那人就算背对狄青,亦让狄青感觉到萧杀沉冷之气。
狄青斜握单刀,长吸一口气道:“野利斩天,今日……”话未竟,倏然住口,狄青已发现,那人绝非野利斩天。
那人身形比野利斩天要壮出许多。
“你是谁?”狄青喝问道。
那人缓缓转身,盯着狄青道:“你……”他身形微弓,看起来如同个黑夜择猎物而食的豹子,见到狄青的那一刻,那人眼中陡然露出了怪异之色,“怎么是你?”
狄青借朦胧月色,已看清那人的容貌。
那人双眉斜飞,神色孤高,立在山巅之上,更显清冷。但他见到狄青时,除了惊诧外,还舒展了身躯,去了敌意。
狄青自信,绝没有见过这人。诧异道:“你是谁,认得我吗?”
那人笑笑,露出口洁白的牙齿,“你救过我,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狄青更是奇怪,盯着那人的双眸凝眉苦思,半晌才摇头道:“我不认识你……你……”他心想,难道这人和野利斩天一伙的,也喜欢用言语乱人视线,骗我上当?
那人抱拳道:“在下叶喜孙!”
狄青一怔,失声道:“你是叶喜孙?”他已想起叶喜孙是谁。他初到新寨,跟踪卫慕山青到了寨外,偶遇夜月火、夜月山两人在追杀一人。
那人就是叶喜孙。
可狄青实在难以把那个树下痛苦不堪的人,和眼前这清冷孤高的人联系起来。狄青知道这人竟是叶喜孙,心中满是困惑。当初夜叉为何要追杀叶喜孙?夜叉要取何物,那物为何让叶喜孙如此看重,还有……叶喜孙怎么会到了后桥寨?
叶喜孙见狄青满是戒备,并不介意,诚恳道:“当初得兄台相助,逃得一命,一直铭记心中。”
狄青冷笑道:“你铭记的方法,就是逃之夭夭吗?眼下呢,还会再逃吗?”
叶喜孙微微一笑,也不脸红,他如今看起来,洒脱倜傥,完全和树下的那人扯不上关系了。“当初在下只怕兄台也要抢那东西,这才离去。若真的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如今那东西已不在我身上,自然不用逃了。”
叶喜孙说的爽直,狄青反倒有些喜欢他的性格,忍不住道:“那东西是什么?”见叶喜孙犹豫不语,狄青怫然不悦道:“难道说我救了你一命,你连内情都不想让我知道吗?”
狄青很是好奇,暗想能让夜月火等人追杀索取的东西,绝对不是一般的事物。
叶喜孙见狄青埋怨,有些为难道:“兄台救了在下的性命,按理说在下不该欺瞒。但我想,那件东西绝对和兄台无关,兄台不听也罢。”
狄青心中不满,觉得这家伙很不厚道。转念一想,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这总和我有关了吧?”
叶喜孙眼中寒芒闪动,半晌才道:“我来这里,是想报仇的!”
狄青微凛,反问道:“找谁报仇?”
叶喜孙解释道:“当初罗睺王野利斩天要抢我的东西,因此派夜叉来追杀我。他们杀了我的手下,又差点杀了我,试问这仇,如何能不报?”
狄青心中微动,不知这个叶喜孙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也知道罗睺王的名字?这才想起自己是要追杀野利斩天的,见叶喜孙满是自负,狄青质疑道:“凭你吗?叶喜孙,你太不会撒谎了!”
叶喜孙有些讶然,缓缓问道:“兄台何出此言呢?”
狄青凝声道:“你都逃不过夜月火的追杀,又有什么本事找野利斩天报仇?”
叶喜孙笑了起来,笑容中满是落寞,甚至还有分痛苦。“实不相瞒,在下有种隐疾,发作的时候,痛苦不堪,根本无能动手。夜月火他们追来,正巧碰到在下隐疾发作……不然,那次本不劳兄台出手的。”叶喜孙言语平淡,可口气中已满是自负。
狄青想起当初见到那张痛苦的脸,心中倒有些信了。
叶喜孙观察着狄青的脸色,又道:“兄台到现在,还怀疑我和党项人有关吗?其实……适才在下上山,见到一队人马从山后密径行来,那些人想必是兄台的手下吧?我若真与党项人有关,早就大声呼喝了。”
狄青恍然道:“原来我方才见到的就是你?”他记得当初上山时,就见到一道人影掠过,不想那人竟是叶喜孙。狄青此刻疑心已去,还剩下一个困惑,“你到底是谁?你若真的那么有本事,为何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字?”
叶喜孙还是淡淡的笑,“并非所有人,都想扬名天下了。对了,还忘记告诉兄台一件事,方才我见到野利斩天了。”
狄青一震,问道:“野利斩天如今在哪里?”心中暗想,这人岔开话题,对我的提问避而不答,到底揣着什么念头?他总觉得叶喜孙看似真诚,但神神秘秘,总有古怪之处。
叶喜孙淡漠道:“在下并非小人,亦不是君子,凡事只求率意而为。既然见野利斩天负伤,如何会错过机会呢?”
狄青长吸一口气,目光闪动道:“这么说……你杀了他?”
叶喜孙摇摇头,有些遗憾道:“我的确想要杀了他,可惜的是,这种人并不好杀。他被我打下了山,可不见得死。我正犹豫是否去追,没想到见到兄台。还不敢请教兄台贵姓?”
狄青迟疑道:“你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要问我的名姓吗?”
叶喜孙大笑道:“不错,男儿行事,当求恩怨分明。野利斩天要杀,兄台的救命之恩也要报。我见到兄台后,留在这里,本就打算问问兄台名姓的。”
“在下狄青。”狄青沉静回道。
叶喜孙抬头望天,思索了半晌,这才摇摇头道:“恕在下驽钝,并没有听过狄兄的名字。不过我想,用不了几年,狄青这两字,就能炳耀西北!那时候……我想听不到都不行了。”
他这句话说的倒是极为推崇,语气中除了诚恳,也有些唏嘘之意。

狄青听叶喜孙如斯赞许,倒有些汗颜道:“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知晓叶兄这名字?”他言语中,已怀疑叶喜孙这个名字,不过是个假名。
叶喜孙长笑一声,脸色古怪道:“该知晓的,迟早会知晓。我想总有一天,你我会再次相见。只盼……”他眼中的古怪之意更浓,岔开了话题道:“狄兄,我还要去追人,就此告辞。”说罢微微抱拳,身形一转,已向山下跳去。
狄青一惊,飞纵上前,低头望下去。
只见叶喜孙身法轻盈,有如孤雁徘徊林间。叶喜孙落的极快,不时的用手掌轻拉枯枝古藤,以缓坠势,那险恶的断壁在他眼中,竟也算不得什么。
转瞬之间,叶喜孙已没入黑暗,再也无法见到。
狄青见叶喜孙如此身手,心中只是在想,“这人说能找野利斩天报仇,看起来也不是妄言。但他方才宁可不追野利斩天,也要留在这里等我,难道真的只想知道我的名字?”
若是多年前,狄青说不定就信了。
但这些年来,烟雨如刀、流年似箭,早就将那鲁莽又狡黠的少年雕琢的深刻如霜。他并不完全信叶喜孙所言,甚至——他一直觉得,叶喜孙这名字是假的!
如此孤高、如斯身手兼又这般心机的人,怎会在西北默默无闻。除非……
狄青才想到这里,身后远处已有人叫道:“狄指挥,狄指挥……”
狄青回头望去,见山下的后桥寨烽火点点,如繁星映天;杀声渺渺,似还在唱着亡者的悲歌,不由有些惘然。
等回过神来,一人已到了狄青的面前,惊喜道:“狄指挥,你……在这里呀。”那人却是葛振远。
狄青听那口气中满是关切,心中暖暖,问道:“振远,什么事?现在什么情况?”
葛振远兴奋点头道:“后桥寨已被我们打穿,高大人率军攻进来了。野利斩山死了,野利斩川见军心已散,也带兵逃了。狄指挥,武寨主说你在捉罗睺王,可曾得手?”见狄青摇摇头,葛振远安慰道:“这次捉不到没什么,下次肯定不会让他逃了。狄指挥,九王好威风、好煞气,不想狄指挥一到,就将其中的罗睺王杀的落荒而逃!哈哈。”
葛振远很是欢欣振奋,狄青笑笑,心想,只是一个罗睺王,就这般犀利。元昊手下九王呢,路迢迢难行啊。
葛振远见狄青沉思,突然一拍脑门道:“看我这记性,见了狄指挥,反倒忘记了要事。狄指挥,高大人找你,很急的样子。”见狄青目露询问,葛振远摇头道:“你别问我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狄青一时间不解高继隆找他何事,还是点头道:“好,你和我一起去见他。”
二人下了山,过了火光熊熊的后桥寨,远远就见到高继隆骑在马上,四下张望。
高继隆见到狄青,催马过来,翻身下马笑道:“狄兄弟,好样的!我听武英说,你小子竟然救了武英,还要追杀罗睺王,真的好魄力。可拿到野利斩天的脑袋?”见狄青苦笑,高继隆知道狄青并没有成功,如葛振远般安慰道:“下次总有机会。”
狄青一扫颓唐,说道:“高大哥,你急着找我什么事?眼下后桥寨被破,我军应继续造势攻打白豹城……给在保安军的党项人施加压力。”
见高继隆不语,狄青终于暂停了大计,问道:“高大哥,你……”
高继隆拍拍狄青的肩头,叹口气道:“狄兄弟,你的计划很好,不过嘛……剩下的事情,让我去做就好了。”
葛振远一旁听到,心中气愤,暗想这算怎么回事?难道说后桥寨才破,高继隆就鸟尽弓藏,卸磨杀驴?
狄青也有些皱眉,但信得着高继隆,只是问,“高大哥,你去做剩下的事情?那我呢?”
高继隆苦笑道:“你必须要回延州。其实你才出兵保安军的时候,范大人就连传三道军文,命你立即回转延州,急如星火!军文在我们分兵到后桥寨后,才到了我手上。我不能怠慢,破寨后这才急急找你。”
狄青失声道:“回转延州,做什么?难道说延州也有党项人来攻了?”
高继隆好笑道:“那不可能。若延州有敌,范大人绝不会让只让你回去了。”他心中也有些奇怪,始终猜不透范雍这么急找狄青做什么。
葛振远发现错怪高继隆了,心中惭愧,一旁疑惑道:“会不会是范大人知道狄指挥出兵变卦,因此责怪呢?”
高继隆摇头道:“不会!这军文看日期,几乎在狄兄弟出发之时,就同时送出来了。不过因为狄兄弟走的太快,因此没有追上。”说罢嘿然笑笑,高继隆对狄青道:“临阵变卦,是我老高的念头,也怪不到狄兄弟的身上的。更何况,攻下后桥寨,大功一件,狄兄弟不用为这点担心。”
狄青知道高继隆这么说,就是为他顶责,感激道:“高大哥,军令上只让我一人回去吗?”见高继隆点点头,狄青道:“既然这样,新寨的弟兄,就先交给高大哥带了。他们……都是好汉子。”
高继隆哈哈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好汉子了。方才我说这儿没你的事了,这位差点吃了我……”他望着葛振远在笑,原来早就看出葛振远的不满。
葛振远有些脸红,喏喏无言。狄青笑道:“他们不算了解高大哥,我了解的。由高大哥带着他们,我也能够放心。高大哥,我出来的时候,就对自己说过,一定要带着他们回去!”说罢期冀的望着高继隆。
葛振远听狄青说的平淡,但其意决绝,心中激荡莫名。
高继隆凝视狄青的双眸,说道:“狄兄弟,你放心,我对待他们,会同对你一样。”他伸手挽住坐骑的缰绳,递给狄青道:“狄兄弟,你我一见如故。我有生之年还能有你这样的兄弟,真的很高兴。这匹马跟随大哥多年,老是老了些,脚力还是有些,大哥没什么东西送给你的,只送你这匹马代步。望……你莫要嫌弃。”
狄青见那马儿毛色淡青,腿削蹄大,极是良俊,显然是匹好马,多半还是高继隆的喜爱之马。本待推辞,可见高继隆满是关切的目光,狄青不再推脱,接过马缰,说道:“那多谢高大哥了。”
高继隆见狄青并不见外,心中欣喜,当下送狄青出了后桥寨。
狄青交代了手下两句,当下策马趁夜向东北的方向行去。
蹄声渐远,马儿的嘶声从远山传来。高继隆望着远山,锁紧眉头,喃喃自语道:“范大人找狄兄弟,到底有何急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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