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II 关河令 第六章 对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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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拨马要走,却看了新寨军一眼。
新寨军都在看着狄青。他们虽不赞同狄青的话,但必须要听狄青的命令。
狄青却变得更加的冷漠,忽然道:“你的伤好了?”
云山一怔,吃吃问,“你……说什么?”他方才情绪激动,有如忘记了伤,听狄青提及,又大口的喘气,有些体力不支的样子。这时候新寨军已全数到齐,见狄青和云山冷然相对,都有些诧异。
狄青表情有些嘲讽,说道:“你莫要再吐血了,你手中偷偷攥的那袋红色染料已漏的差不多了。”
云山脸色陡变,身躯已颤抖起来。
新寨军均是变了脸色,暗想狄指挥说的若是真的,那这人为何装作吐血,难道这次求援有诈?
狄青目光有如针尖,就要刺入云山的心底,“我一直都奇怪,你为何看起来有时像伤重,有时像无事的样子?你到底想掩饰什么?我方才故意给你擦脸,你怕露出破绽,不让我擦,没想到你自己擦脸时露出截手臂。你手上都是灰尘血迹不假,但你手臂怎么干净的和洗过一样?你故作厮杀过的样子,却忘记厮杀过的人,手臂不会这么干净的。”
云山忍不住的垂下衣袖,遮挡住双臂。
狄青又道:“你根本就没有和别人血战的样子,你脸上只有血,却没有汗渍冲刷的痕迹,发髻虽有尘,但也少了汗。你脸上根本就是泼上去的血!你没有受伤,所以方才也不敢让寿无疆治伤!”
廖峰等人听了,暗叫惭愧。狄青说的细节,他们竟都没有看出。
可听狄青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知道云山有问题!
云山脸色惨白,嘶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诱你来,为何还要装作信了我的话?”他这么一说,无疑承认了狄青的判断。
狄青道:“我就是要看你的走向,才能确定埋伏在哪里。你自己承认,那是最好不过。刘怀忠想必死了?”心中在想,刘怀忠若不死,旁人如何能轻易有他的手谕?这么说德靖寨被破了?甘风还在十里外,如今还没有示警,如果有伏,现在撤走还来得及。
他并不奢望从云山口中得到什么。果不其然,云山哈哈大笑,“死了,当然都死了!你们也毫不例外的要死。你别得意,你可知道他们已经来了。”话音未落,云山突然双腿一用力,催马向北。
狄青微凛,突然有种心悸。
那是危险就要来到的时候,他特有的感觉。
嗤的一声响,一箭破空飞出,正中云山的背心。
云山闷哼一声,长箭透胸而出,马上晃了下,已摔了下去。
射箭之人却是鲁大海。在新寨军中,鲁大海可算是少有的神射手。
鲁大海一箭射死云山,放下弓箭,眯缝着眼睛憨憨一笑,并不言语。廖峰忍不住道:“指挥使,既然前面有埋伏,我们怎么办?”
狄青心悸感觉更强,突然说道:“这里我来过,我知道最近的山岭在三十里外!在西南的方向。”
廖峰等人不解,均问,“指挥使,你要说什么?”
狄青脸色微变,喝道:“从现在开始,全力向西南奔走!”话音才落,狄青脸上已有惨然之色,他见到北方几乎在刹那间,就冲起了一股烽烟。
烽烟扼断了天蓝云白,萧杀无情。
之后,一骑飞奔而来,不等近前,马上那人已叫道:“指挥使,党项人杀来了,是铁鹞子!”
那寨兵声嘶力竭,已透着绝望之意。
寨兵就是快马甘风。
马儿未到,已哀嘶一声,前腿屈倒,摔入尘埃,口吐白沫而死。甘风滚倒在地,浑身上下已如水洗一样,眼中满是绝望惊怖之意。
众人闻言,脸色均变,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就要跳出胸口一样。
铁鹞子?他们一到保安军,就受到铁鹞子的攻击?
铁鹞子当然不是说铁做的鹞子,鹞子没什么可怕,几千只鹞子,也敌不过一个铁鹞子。
元昊尚武,在边陲创八部、建五军,八部中高手如云,五军中最庞大的一支军队是擒生军,有二十万之众。
可五军中,最犀利的却不是擒生军,而是铁鹞子!
骑中铁鹞,岭内山讹!
铁鹞、山讹这两支军队,是元昊手中极可怕的力量!山讹军多年来把守横山,有狼的阴狠、猿的灵活、狐狸的狡猾。
铁鹞子没有山讹的灵动,但有虎豹般的凶残。元昊手下有二十万擒生军,却不过只有三千铁鹞子。
可这三千铁鹞子,已抵擒生军十万兵马!
而今日,他们这些新寨军,碰到的就是驰骋平原、所向披靡的铁鹞子。
狄青终于明白云山的意思,无论云山会不会回去,但只要这久没有回去,铁鹞子就知道有敌,就会出动!
他一时不察,已深陷险境。
甘风是新寨军中骑术最佳的一个,旁人都叫他赶风,就是说他骑术极佳,马快可以追风,葛振远派甘风前侦,就是利用他马快的优势,他也的确没有辜负所有人的信任,竟赶在铁鹞子之前,将消息传达。
甘风为新寨军争取了一丝光阴,但这丝光阴实在过于短暂。

狄青本想问来骑多少,可很快发现,根本不用再问,一丝地颤从脚底传来,随即变成地颤山摇。西北传来蹄声隆隆,竟有千军万马之势。
战马已不安的轻嘶,似已感灾祸来临。
黑尘漫天狂舞,已如卷风倏至,呼啸而来,铁鹞子之威,竟至如斯!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廖峰嘶声道:“指挥使,快逃。”
狄青反倒沉静下来,只说了三个字,“不能逃!”
方才他感觉到危机,想要带手下躲避,但见到这种情况,已知道无处可逃。
以对手的威势,加上这里又是开阔地势,新寨军大多数人是凭两条腿,如何能逃得过铁鹞子的追杀?
廖峰被对手威势所迫,情急之下,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逃,可也知道若是要逃,骑兵队都不见得逃得过对方的追杀,更何况那些步兵,再无犹豫,厉声道:“列阵!”
新寨军生死关头,已顾不得害怕,盾牌手在前,刀斧手在后,弓箭手射住两翼,骑兵隐在最后,转眼间已列成一个可发挥全部人力量的阵型。
狄青骑马立在队伍最前,眼角突然开始狂跳。
天际般已涌出一条黑线,如碧海潮生,乌云狂卷,刹那间,已见黑潮间的一道亮色。亮色森然,已现狰狞。
枯叶冲天而起,寒风擘面而来。
所有人见到铁鹞子现身的那一刻,一颗心就沉了下去,来的铁鹞子不过百人,可那百人就如千军万马,冲势之猛,骇人听闻。
众人知道铁鹞子犀利,但见到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的寒心……
前方处,铁马如林、重甲似盾,铁鹞子百来人已形成一面铁墙,恶狠狠的推过来。
但这远不及铁墙横腰的那抹亮色让人心寒。
众人终于发现那抹亮色的源头,原来是来自对手的兵刃,廖峰脸色巨变,低呼道:“三尖两刃刀?!”他声音中也透出绝望之意,众新寨兵更是心灰若死。
狄青心头剧烈一跳,也是震撼那个疆场的雄器,震惊元昊的雄心!
三尖两刃刀!
当年唐朝前期,能一统天下,得益于快马,但唐朝鼎盛,平定四夷,却得利于陌刀,陌刀两刃,本来是步兵对付骑兵的利器,但若是骑兵改善运用,威力更是耸人听闻。
唐以陌刀称雄天下,但因为陌刀造价高昂,军中难以承受,到宋朝后,形势转变,各种发展的兵刃渐渐取代了陌刀的地位,三尖两刃刀是陌刀的变种,锋锐不减,灵巧更胜,但亦不常见。
元昊给铁鹞子配置了西北最快的战马、最昂贵的的兵刃、最厚重的盾甲、最完美的防护,所以元昊虽不过三千铁鹞子,造价亦不逊十万兵。铁鹞子身着重甲,刀枪不入,再加上配备极为激荡心弦的三尖两刃刀,以黑色旋风一样的速度、就这么肆无忌惮,蔑视天地的冲来,新寨军在如此威势之下,已如待屠的羔羊。
廖峰知道自己布阵错误,以眼下的阵势,绝对抵挡不住如此迅猛的冲击,弓箭手的长箭也射不透这么厚重的盔甲,可他真的排不出能抵挡对手的阵法,唯一能抵挡这铁鹞子的方法,就是躲在堡垒、山中或者是厚重的城墙之后,而不是傻傻的立在平原。
新寨军一招失算,全无机会。
新寨军几乎要放弃了抵抗,不约而同的望向了狄青。
他们希望狄青还有奇谋,但又知道希望不切实际,狄青就算再勇,也不过是人,怎能抵挡这势若狂飙的铁鹞子?
现在唯一能希望的是,新寨军还能剩下一两个人回去,告诉新寨人,眼下这些军士的悲壮和无奈。
狄青突然笑了——哂然的笑,他伸手摘下了鞍前悬挂的青铜面具,缓缓带在了脸上。
那俊朗的面容,瞬间已化作了狰狞、不屈的刑天。
刑天悲情、无悔、不屈,却斗志昂扬,永不放弃!
新寨军见到狄青以面具遮脸,都是愕然,不解狄青何意,可转瞬间,他们已明白过来,却更是骇然。
狄青一催战马,已箭一般,单枪匹马的向铁鹞子冲去!
无吩咐,不回头,就那么决绝地冲了过去,如刑天般,明知不敌,却仍斗志在胸,并不言弃。
阳光一缕,穿云泻地,虽透不过那呼啸的战墙,却给那悲情的英雄映下一道长长的身影,苍天有情,留下那孤单的背影,陪伴着那孤单的人……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天地间,那匹马单枪的人儿,如精卫、似刑天,衔微木,舞干戚!
风起云涌,天地萧杀。
狄青匹马单枪地冲出去,绝非想逞匹夫之勇,他已别无选择。他能做到的是,为新寨军博得一分生存的机会。
拼命是为了活命!
他已经看出新寨军的不安、惶恐和绝望。
他狄青的搏命,就是为了新寨士兵能活命,铁鹞子虽凶,但他狄青无惧!
云卷风狂,狄青已到了铁鹞子近前。
铁鹞子有了半分的怀疑,却没有迟疑。他们会毫不迟疑的将所有拦路者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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