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II 关河令 第一章关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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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耿参军本叫耿傅,和郭遵曾是旧识。自宫变后,京中变化极大,郭遵也自请出京到了西北,眼下为延州的西路都巡检使,负责延州的安危。他知狄青已不想这般游荡,这才请耿傅想办法。
因此今日狄青求见,耿傅这才一旁建议,倒与范雍一拍即合。
狄青在延州又留了一日,第二天一早,耿傅就将调令文书径直给了狄青。狄青接了委派文书,当天出发,新寨离延州城不过数十里,狄青黄昏时就到了新寨。
新寨是依山修建的堡寨,狄青到了新寨,见碧山倚暮中,大雁一行在晴空飞翔,忍不住的向东望了半晌。
他披着晚霞进了新寨,见寨门敝旧,防御工事大多破旧不堪,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这种防御,若碰到重兵攻打,当然抵挡不住。可狄青转念一想,新寨西有延州城,西北有金明寨,这地方有如鸡肋,不废弃就不错了,还能指望谁重视此地?
狄青轻易的进了新寨,也无人留意。
眼下虽说党项人时有骚扰,毕竟还是小摩擦,因此新寨根本没有战意,甚至可说是防备稀松。
狄青并不急于去寨中的官衙,只是骑马在寨中游荡,见到路边搭着间简陋的竹棚,勉强能遮风挡雨。竹棚里面摆了些桌凳,斜挑出一面青色的酒旗,就算是家酒肆了。
边陲多简陋,这样的酒家倒随处可见。
狄青下了马,入了酒肆。他并非想要借酒浇愁,而是知道这种地方,无疑是探听消息的最好所在。
但这一年来,他不知道走过多少酒家,踏破了多少鞋底……消息他是知道不少,但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狄青落座后,微觉失望。
酒肆中,坐着几人闲饮,都是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酒肆尽头,坐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端着酒碗的手有些颤抖,见狄青进来时,好像吃了一惊,但见到狄青的脸后,舒了口气。
狄青目光锐利,早将那年轻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中难免有些奇怪。他看出那年轻人不是醉,而是怕,他怕什么?
狄青并没有多想,也懒得去管闲事,才待叫些酒菜,就见有两个汉子走进来。左手的那个汉子紫铜脸色,仪表堂堂,右手那汉子一蓬浓密的大胡子,眉毛却是悉疏,但难掩风霜之意。
狄青瞥了眼,心中想,只有边塞之地,才多有这种粗犷的汉子,看他们的服饰,应该是这里的守军。
那两人落座,紫铜脸的汉子一拍桌案道:“伙计,先来两斤酒,半斤羊肉。再来十个炊饼。”
伙计对那紫铜脸的汉子笑道:“廖都头,今日不当差吗?”又对那虬髯汉子道:“葛都头好。”
狄青心道,“新寨是小寨,按说领军的人就是指挥使、副指挥使和都头、副都头,这两人都是新寨的都头,应该是我的手下。”
廖都头骂道:“废话,我当差怎么会喝酒?快点把酒菜上来,我还有事。”他目光闪动,从狄青身上掠过,有些诧异,暗想在新寨的人,他熟悉非常,怎么会有这般人物?
狄青戴着毡帽,已掩住了脸上的刺青,紫铜脸的汉子见狄青衣着敝旧,腰间随意挎着一把刀,难掩孤高落寞之气,一时间也看不出狄青的来头。
廖都头才待起身,就被身边的葛都头拉住,低声道:“莫要多事,我们……还要做事。”他后面的话说的声音极低,带分神秘之意。
廖都头冷哼一声,从狄青身上移开目光,也低声道:“过了这多天,多半不成了。依我说,不如宰了他就好,你我联手,还怕不能奈何他吗?”
葛都头道:“唉……那厮很鬼,你我就算杀得了他,以后还能在新寨呆吗?这里人杂,先吃酒,莫要多说了。”
两个新寨都头说话的声音很低,狄青耳尖,竟听到了。
他其实也不是刻意偷听那两人谈话,只是这一年来,不知为何,他拥有的神力不但没有像以前般昙花一现,反倒益增,耳力更是到了前所未有的敏锐,因此无意间,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不由心中微凛。
狄青拿着筷子拨弄,并没有向两个汉子的方向望过去,心中想到,“这两个都头竟要杀人,他们要杀谁?没想到这两人看似仪表堂堂,私下竟做这种勾当。”
若是换做以往,狄青就算不冲过去质问,多半也形于颜色,可这时的狄青,只是唤道:“伙计,来两斤酒,一斤羊肉。”心中暗想,一会跟着他们看看就好。若那两人真的随意杀人,也不能饶了他们两个。
他一抬头,就见到那喝酒的白脸年轻人低头要出去,店伙计过来招呼狄青,发现那白脸年轻人要走,叫道:“华副都头,要走了?酒钱二十文。”

伙计这一招呼,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在那年轻人的身上。
那白脸年轻人见到两个都头进来后,就扭过头去。廖、葛两都头都像有心事的样子,并没有留意那人,这下抬头望去,廖都头脸色阴冷,身形一晃,已拦到了那白脸年轻人的身前。问道:“华舵,你小子偷偷摸摸的,要做什么?”
狄青心中奇怪,暗想原来这白脸的也是新寨的一个官儿,叫华舵,是新寨的副都头。
这三人都是新寨的人,可看起来,怎么像是行如陌路?
华舵身子还在抖,陪笑道:“廖都头,我……没有偷偷摸摸。”
廖都头喝问道:“你没有偷偷摸摸,见到我们连个招呼都不打吗?”
华舵一震,突然直起脖子叫道:“廖峰,你算老几,我为什么要向你打招呼?我偷偷摸摸怎么了,你管我?你有什么资格?”
廖峰微愕,不等说什么,华舵已怒气冲冲的走出去。廖峰才待拦阻,酒肆外走进来一人,一把抓住了廖峰,低声道:“老廖,别追了,我有些线索了。”
进来那人高瘦的个子,脸上一块青色的胎记,看起来有些险恶。
廖峰微喜,说道:“司马……你查到什么了?坐下来说!”
狄青见那司马和廖峰是一样的服饰,暗想这人原来也是个都头,好家伙,我这指挥使才到,就一口气碰到新寨的三个都头,一个副都头。
不过狄青并不奇怪,因按宋惯例,一个都头能领百来个厢军。新寨虽小,但也有千余兵士,有五六个都头也是正常。
可这些都头、副都头之间,好像藏着什么秘密。听廖峰邀那司马坐下,狄青正合心意,可司马坐下后,只是饮酒,并不说话,廖峰和那葛都头竟也不再说话。
狄青等了片刻,微有诧异,斜睨一眼,暗皱眉头。原来他一眼就看到,司马用手蘸了些酒水,竟在桌上写字,因此没有言语。
狄青心道,廖峰都头有些冲动,那个葛都头外表粗犷,却很心细,这个青面的司马都头心思深沉,做事滴水不漏,算是个厉害角色。
他暗自琢磨这三人的计谋,正想着如何举动,只听到酒肆外有踢踏的脚步声传来。
狄青正琢磨时,并没有去望来的是谁,没想到那脚步声越走越近,竟到了他身边停下来。狄青只见到桌前一双草鞋,破得不像样子,有两个脚趾头都露了出来,脚趾头动动,像是在和他打着招呼。
狄青忍不住的抬头,想看看来的疯子是谁?
如今已入秋,边塞很有些冷意,这人穿双露着脚趾头的草鞋,不是疯子是什么?
这里还有很多空座,这人为何一定要到了他的面前?
狄青抬起头来,又有些发怔。眼前那人正在望着他,那人脸上的肃穆,看起来就算八王爷都稍逊一筹。
不过那人的衣服和八王爷截然相反。八王爷很多时候,都穿着极为干净那人穿着补丁摞着补丁的衣服,衣服不但破,而且脏,不但脏,还很油腻。狄青看不出那人衣服原来的颜色是什么,但可以肯定是,他只要拧拧那衣服,攥出的油可以炒盘菜了。
那人头顶微凸,脸有菜色,一双眼睛不大,正眯缝着望着狄青。
狄青确信这人不是疯子,因为疯子绝对没有那精明的眼神,他看到这人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其实很精明。
见那人不语,狄青终于开口道:“你有事?”
那人见狄青开口,突然道:“莫动。”他声音低哑,似乎有种魔力。盯着狄青,五指不停的屈伸,神色肃穆不减。
狄青见到那人的五指也和抓了猪油似的,感觉他应该是在算命,但怎么都不能把这人和邵雍的算命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毕竟风浪经历的多了,竟还能沉着望着那人。他这时并没有留意,酒肆中的众人都望着他和那人,脸上的表情极为怪异。
那人像涂着猪油的手终于停了下来,表情慎重道:“你有心事!”
狄青皱了下眉头,半晌才问,“那又如何?”
“你很快就会有一个大难。”那人声音像从嗓子中挤出来一样。
狄青反倒舒展了眉头,心道这不是个疯子,倒像个神棍。他早就对什么灾难麻木,更不信那人的危言耸听。随口道:“那又如何?”
那人眼中似乎有些奇怪,舒了口长气,一字字道:“香……巴……拉……”
狄青霍然而惊,耸然道:“你说什么?”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来人居然一口道破了他的心事。他踏破铁鞋无处寻觅的香巴拉,竟被这人轻易的吐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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