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痛失股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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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既、冯翼齐声道:“以彼之矛对彼之盾,钟大人了得。.”
皇甫郦、杜畿两人却暗暗皱了皱眉。钟繇微笑看向两人,皇甫郦端起茶轻抿一口,将脸上的一丝轻蔑悄悄掩饰过去。钟繇拂须笑道:“伯侯好像不同意我刚才所说,无妨,有何不同意见尽管说。”
杜畿摇了摇头,苦笑道:“司隶大人所想确实很对,但以多个司号手搅乱安定号令,此事知易行难。安定匪军惯打伏击和偷袭,此时出其不意,又无杂音相混,以号角发起攻击不但可起到袭击的突然性,更可起到先声夺人的威势,其后两军混战,战马嘶鸣,刀枪霍霍,天昏地暗,拼的全是下级将领的指挥才能和军士平时操练所下苦功,此时号令就算传到耳中,兵士也不会按此行事。所以此计虽妙,却很难应用到实战中。”
张既、冯翼两人从未上过战场,对战场情况的了解实难和戎马一生的皇甫郦及数次亲历战场的杜畿相提并论,听杜畿说的有理,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齐齐向钟繇看去。
钟繇哈哈大笑:“伯侯厉害,难怪文若会如此推崇伯侯了。”
建安中,杜畿从荆州返回许昌,曾拜访侍中耿纪。耿纪和杜畿谈了大半夜,与耿纪比邻而居时任尚书令的荀彧恰好听到二人谈话,荀彧对杜畿的才能甚为推崇,天明登门拜访,随后将杜畿举荐给曹操。这在当时传为一时佳话,钟繇此时提起此事,杜畿脸色微赧,道:“司隶大人过誉了。”
钟繇道:“不是过誉,伯侯确当得起文若的推许。”顿了顿,神色一黯,长叹道:“安定匪军过后,陈仓城垣残毁,士民逃逸,但陈仓地处要冲,是长安西面门户,战略重地需大将镇守。只是子京被水淹后下落不明,韦伯正、韦无病两兄弟被俘,子清等人又要驻守眉城,司隶将领已是捉襟见肘,刚才一番相试,实为选将而来,伯侯宽猛克济,一代俊彦,可否助我守陈仓?”
杜畿急忙起身,拱手道:“司隶大人重任相托,杜畿粉骨碎身在所不辞,只是杜畿年轻资浅,恐有负大人所托。”
钟繇摇了摇头:“伯侯审时度势,深知对战之道,有你镇守陈仓,陈仓固若金汤。”
杜畿仍要推辞,张既在旁笑道:“伯侯,不会是嫌官小吧?”杜畿情知不能再作推辞,哈哈大笑道:“实是怕有负司隶大人重托,但大人既然如此抬爱,杜畿就算死在陈仓也值了。”
钟繇眉头皱了皱,没有开口。杜畿还未到任,先言必死,兆头实是不好。张既在旁笑道:“伯侯好奸啊,安定三面受敌,匪患被平指日可待,陈仓地处要隘,气候温润,实比寒天雪地的西平强的太多,我看伯侯是想赖住陈仓了。”
众人哈哈大笑,钟繇心头的疑虑消散,大笑道:“伯侯帮我,我自是求之不得,小贼灭后,你愿住在陈仓多久就多久,但只怕文若不会放过我。”
此时连冷冰冰的冯翼也开怀大笑,众人笑声中管家钟安悄悄走进凉亭,俯身在钟繇耳旁低声说了几句,钟繇拂须一笑,大声道:“酒宴开始。”
※※※
姜叙,彭羕两人齐声喝道:“不可。”
吴晨一愣,道:“为什么?”
彭羕抢声说道:“夏侯渊号称‘神行将军’,领兵以奇袭,迂回包抄见长,此人虽然急躁冒进,但名震中原,盛名之下必然无虚,否则吕布、陶谦、刘备、袁绍等人也是一时之雄,决不会屡败在此人手下。此番孤身偷袭,不会没有预留后路,依此推算,他手下青州军正赶过来,预备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姜叙见彭羕开口,退在一旁,转身用衣袖擦了擦脸。吴晨眉头一皱,沉吟道:“是我估计错误了。但刚才永年也说要突然偷袭?”
彭羕脸上露出一丝得色:“不错,是要去偷袭,但不是晚上,而是马上。青州军围攻天水月余,寸功未建却屡遭偷袭,所谓钝兵挫锐正是此时,而我军屡战皆胜,士气旺盛,加上麦积山到此处二十余里,道路险狭,山壁夹峙,两军相逢譬犹两鼠斗于狭**,将勇者胜,我军一鼓作气迎头痛击青州那些龟蛋,夏侯渊龟儿子性命不保。”
庞德在旁冷哼一声:“说了一堆,却全是废话。”彭羕脸色一变,怒目瞪向庞德,厉声喝道:“你放什么屁?”
庞德根本不睬彭羕,转身向吴晨深鞠一躬,大声道:“夏侯渊一路疾行,纵兵烧杀,鸡犬妇孺皆成刀下冤魂,其御下狠辣比韩遂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兽兵围困天水月余,求战不得,却屡遭偷袭,如野兽困于圈栏,洪水阻于堤崖,此时寻踪而至,必如恶狼闻血,洪水溃堤,凶狠处决不可小视,我军若迎头痛击,伤亡必重。与其如此,不如凭险据守,挫其锋锐。”
姜叙开口道:“令明说的有理,但只凭险据守仍不能解天水之围,我军应分军从小路绕出,于青州军归路处埋伏,待敌军士气尽失向后撤退时,众军齐齐杀出。此所谓避其锋锐,击其惰归,夏侯渊可一战而擒。”
彭羕嘿嘿笑了起来,怪声道:“还是伯弈有见识,比叫什么令清的,令白的,还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强太多了……”
庞德忽地转身,左手握拳包在右掌中,拳掌挤压,掌中传来几声关节响动之声,彭羕大吃一惊,后面的话尽数吞在肚中。庞德哈哈大笑,众人看着彭羕的表情不禁莞尔。
吴晨满脸笑意的道:“好,就按伯弈的意思办。令明,由你率三千兵马从右侧小路绕到大营十里外扎营,若夏侯渊来袭,可放他们到大营,待敌军退时截断敌军归路。张庭,由你率三千兵马从左侧小路绕出,在大营外十里外扎营,与令明一同行动。”
张庭高声应令,和庞德一齐转身调兵遣将。吴晨又下令手下并将封锁各处要隘峡口后,这才急步走到成宜身前。
“公良,伤势如何?”吴晨低声问道。
吴晨调兵遣将时,成宜一直靠在营帐上坐着,此时听吴晨出言相询,邪异俊秀的脸庞闪过一丝惨淡的笑容,苦笑道:“夏侯渊实是强横的厉害,安定能和他相抗的也只有令明和孟起,我比不上他,此次伤上加伤,半年之内只怕是动不得手了,但就算伤好了,只怕也会就此成为废人。”
吴晨安慰道:“公良兄不要担心,天水之围一解,我就带公良兄回安定去见我师兄。上次阎行明伤你那么重,他不是也将你治好了吗?这次不过小伤,一定会没事的。”
成宜血红的双目闪过一丝异彩,低声道:“不错,他肯定有办法的。”右手向后撑出,想扶着营帐站起身,手上却是丝毫用不上力,身子一侧险险摔倒,吴晨紧走上一步扶住,成宜喘息苦笑道:“没想到伤的这么重,连站起来都困难。”姜叙在旁安慰道:“一定会没事的,成兄千万不要沮丧。”成宜摇摇头,神色却更加颓唐。
吴晨高声道:“文援,文珏,扶成帅去歇息。”
文援大喝一声拽着惊魂未定的文珏跑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成宜向就寝的大帐走去。
彭羕看着成宜的背影直摇头,吴晨转身低笑道:“永年,刚才你在大帐中说什么来着?”
彭羕脸一沉,寒声道:“我说的话多了去了,谁还能一直记着。”迈步就向营门走去。
吴晨嘻嘻笑着赶上前,低声道:“夏侯渊破入营帐那一刻,你大喊了一声,四个字的……”
彭羕脸一红,急背转身去,尖声道:“平生我只说单数个字的话,双数字的从来不说,你定是听错了。”
吴晨哈哈大笑,大步向营门走去。
※※※
残阳西下,天色晦暗。
不知何时竟起了风,长草晃动间不时露出嶙峋突兀的怪石,如匍匐的猛兽择人而嗜,巨壑深谷中林木随风狂摆,如从无底深渊中探出的无数鬼爪,拼命的要抓住些什么,尖锐的风声掠过锐利的岩峰,凄厉如百鬼夜哭,将一股子阴森与诡秘弥散在无尽的暮色中。
彭羕忽得开口道:“夏侯渊龟儿子为何还不来?”
吴晨转身看了看彭羕,虽然努力装出一幅轻松写意的神情,脸色却已经有些发白。吴晨暗自发笑,眨了眨眼睛,正容道:“我怎么知道,夏侯渊要来偷袭是你估计的,至于什么时候来,也应该是你比我清楚才对。”
彭羕眉头轻皱,低声咕哝道:“没道理啊,依他的个性一定会来偷袭的,可已经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姜叙笑了笑道:“估计还在途中,不然再派几个兵丁到前面去看看如何?”
彭羕忽道:“不如我们主动出击好了。”吴晨心道,看来你比我还没耐心。姜叙道:“再等等,夏侯渊一定会来的。”吴晨听得姜叙说的如此坚定,不由转身望去。暮色中,姜叙双目之中神光炯炯。
残阳已完全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束光线从地平线下散出,在泼墨般的天空涂上一丝红晕。数只归巢的山鸟,在山谷间盘旋徊飞,平添几许倦意。
吴晨心中一动,笑吟吟的低颂道:“倦鸟归巢兮,我犹守崖,敌军不至兮,我心焦急。永年,你觉得我这首诗如何?”
彭羕撇嘴道:“音律全然不对。”吴晨笑道:“没这么差吧,不然你作一首让我品品。”彭羕翻了翻白眼,转过头去。姜叙开怀大笑,声音却压得很低,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鸟鸣,三人急转身望去,夜鸟惊飞,数百个黑点在夜空中盘旋聒噪。
三人如受火炙一般蹭得跳了起来,彭羕惨叫一声:“龟儿子绕到后面去了。”
话音未落,数百条黑影从大营后的高崖纵跃而下,虽然在茫茫的夜色中看不真切,但从这些人下降的速度却不难看出,这些人一定是攀附着藤条或绳索坠下,吴晨依山建大营时,从来没有考虑过夏侯渊的部队能从高崖顺绳而下,如果此时大军没有在营外布置,这些如天降神兵的部队必然会给全军以毁灭性打击。吴晨心下暗暗赞叹,夏侯渊果然有不世之能,难怪可纵横陇右所向无前。
姜叙大声道:“用强弩射他们。”
吴晨清楚眼前局势千钧一发,当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骇,高声喝道:“布阵,强弩兵射击,刀盾兵阻击山崖各处。”以刚才青州军顺崖而下表现出的身手,只能以敏捷的刀盾兵封堵各处险要,其它军种都是白给。彭羕急喝道:“先别发令,多等一些时间……”
凄厉的军号瞬间划过天际,隐藏在夹峙山路两侧高崖各处的安定兵丁狂涌下山,怒箭从高崖两翼的强弩兵阵中激射而出,如风卷狂云,尖鸣着向对面高崖下急速下滑的青州军扑去,数十兵丁惨叫一声,松手坠下山崖,嗵嗵数十声闷响传来,叫声嘎然而止,尖利的回声却仍在群峰之间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对面高崖下火光猛然一闪突然间亮起无数火把。强光刺入眼睛,吴晨只觉双目刺痛,霎那间什么也看不清了。
“小贼,此次算你走运,下次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一把温润洪亮的嗓音从对面高崖响起,内力雄浑,震的山谷隆隆鸣响。
吴晨哈哈大笑:“李曼成,大话人人会说,大事却不是人人都能作的。”
李典冷哼一声,竟不再答话,对面的火光星星点点慢慢熄灭。
半晌,姜叙才长出一口气:“走了。”
彭羕摇头叹道:“都是你们太急了,如果等他们落多些人后再袭击,他们要救同伙绝不会逃掉。”吴晨笑道:“此次他们来了多少人我们根本不清楚,如果全军而出,只要半数下到山谷中断我水道,我们只能困守孤崖。所以李典能知难而退是最佳战果。”
姜叙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缓缓说道:“只怕不是如此,看那边……”吴晨、彭羕急忙顺着姜叙的手指方向看去,对面的山崖上,三队人马高举火把向山林围去,长长的队伍在林中盘绕,恍若三条飞舞的火龙。
吴晨惊道:“出了什么事,谁的兵?”
姜叙俊秀的脸庞露出一丝微笑:“一定是隽垣出来劫营,发现青州军大营空了,之后又不知怎么遇见令明、张庭,三人会合后追了过来。李典发现我军大营已有准备,后路又被截,所以急着撤退。”
山林中一线火光暴起,突然亮起无数火把,暗淡的夜空下组成一个巨大的火焰尖锥。三条飞舞的火龙在夜空中蓦然横飞全力向火焰尖锥扑去,马蹄踢踏在地上的沉重的轰鸣,震天的喊杀,随风远远传来。陡然间,三条火龙化作滚滚波涛汹涌翻卷,军阵撞击的瞬间,时间似乎嘎然而止。
狂澜拍击上火焰尖锥的刹那,围观的众人顿觉脑际似乎传来“轰”的巨响,战意与杀机在巨响中攀升至极致,全身血液似乎沸腾了一般。吴晨高举起手中银枪,厉声喝道:“跟我冲,宰了李典。”
两翼高崖下数千安定兵士齐声咆哮:“宰了李典,宰了李典。”狂放的豪情瞬间迸发,震天的怒吼,闷雷般的蹄声在天际回荡,山摇地动,群峰震颤。
为求翻越山岭抛弃辎重和铠甲的青州兵,在安定、天水强弩射击下,仅有的几丝战意已消失无踪,两阵相撞,以庞德为锥尖的安定骑兵瞬即破入密集但毫无护身盾甲的步兵方阵,数百长矛骑兵,尖矛锐不可挡,烈马搏击长空,驰骋纵横如入无人之境,齐整的军阵立时被四处穿插的骑兵分割成无数的小群。
庞德挥刀劈倒一名青州兵丁,极目望去,青色的帅旗之下,一名壮汉八尺身高,正全力指挥兵丁阻击安定骑兵的冲锋,当即鼓足内力高声喝道:“李典,可敢与我庞德一战?”
李典厉声喝道:“背主家奴,有何面目在此高声嘶喊。”庞德勃然大怒,骤马向李典驰去,手中长刀突然卷起一片红芒,似乎漫山遍野的火把此刻在刀的牵引下蓦然卷曲,狂焰般烧向李典。李典身前数十兵丁护主心切大喝一声,举矛平刺向庞德。
李典惨呼一声:“别过去……”
长矛四面八方齐刺向庞德,庞德厉喝一声,手中长刀在空中转了个大圆,刀上的寒芒在跳跃的火光的映射下,如一道血红的匹练乍现在庞德头顶,突然暴雷般一声怒吼,红芒瞬间爆裂,化作无数道烈焰喷射而出。血雾在空中四溢,猎猎风中飘散无遗。庞德破出血雾,一刀如风摆柳絮,依循无迹而曼妙的曲线向李典劈去,刀锋雪亮,刀上的寒芒夺人魂魄。
“锵~~~~~~”两刀相击,金属碰撞的脆响震人耳膜,李典惨哼一声,身形疾退。庞德哈哈大笑,正待骤马追击,一杆长枪暴涨出千百道枪影,将庞德卷在其中。
李典大喝道:“费将军,你不是这背主家奴的对手,快退下。”
费明厉声喝道:“军中可无我却不可一日无将军,李将军快走。”庞德怒极反笑,咆哮道:“既然你急着去死,我就送你一程。”
姜叙隔老远就见庞德和李典、费明三人打斗,听得庞德动了真怒,高声喝道:“令明,捉活的。”
“铮~~~~~~~”庞德三刀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猛,分毫不差的劈在费明长枪的枪尖上,狂猛的内力如山洪暴发,费明惨叫一声,震飞数丈,颓然瘫在地上。
李典悲呜一声,反向夜色中窜去。
撩天的火焰瞬即将青州残军的身形掩住。
※※※
姜叙拉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的将领走上前来,高声道:“公子,我来给你介绍,这就是姜囧姜隽垣。”
吴晨定睛看去,来人身高八尺有余,面目极是英俊,一身银白色战袍,微微曙色中更衬得整个人无比俊逸。吴晨心道,怪不得诸葛亮见了你儿子非要收成徒弟了,如果姜维有你一半英俊,那已经是超级无敌大帅哥了。当下急步赶上前去,高声笑道:“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姜囧拱手道:“公子的大名我也是闻名已久。”姜叙在旁笑道:“今天见了感觉如何?”姜囧微笑道:“阔达大节,才明勇略,一代雄主。”
吴晨老脸微红,呵呵笑道:“隽垣兄过奖了,若非隽垣及时赶到,这次青州军就从容跑路了。”
姜囧双目炯炯的看着吴晨,缓缓道:“公子过谦了。公子四月出安定,短短三月,败韩遂,溃马腾,淹陈仓,烧城关,孙、吴用兵只怕不过如此了。”吴晨诚心诚意的道:“与夏侯渊相比,韩遂、马腾这些人不过土鸡瓦狗,隽垣以残破之城抗夏侯渊虎狼之师一月有余,我才是真心佩服。”两人目光相对,嘴角不经意间都露出一丝笑意,一种英雄相惜的感觉油然而生。姜叙在旁笑道:“好了,以后你们两个呆的时间还长呢,一直在这里互相吹捧,不怕别人笑话吗?回天水再说。”
吴晨哈哈笑道:“对,以后时间还长,回天水再说,隽垣兄,请。”
姜囧微微一笑,翻身上马,吴晨心中畅快,大笑着上了马背。
※※※
此次大胜,共歼灭李典部众三千余人,李典知机逃窜,并纵火焚林将安定追军阻挡在身后,安定军死伤千余人,但无论从战果还是死伤对比来看都是一次大胜,再加上吴晨遇到闻名很久的姜囧,心中的高兴可想而知。姜叙、彭羕两人知趣,骑马跟在二人身后三丈远处和庞德、成宜两人行在一处,身后万余兵丁逶迤在狭长的山路上。天水之围已解,很多安定的老兵争着寻访老友,成宜部下的天水军将领更是急着向姜囧带来的天水将领打听家人的情况,连文援、文珏等一干吴晨的亲兵也不例外,向吴晨告了假,混在军队中。
其实此处离天水已不到三十里,家已翘首可望,众人却望乡情切,场面混乱热闹。
吴晨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队伍,长舒一口气。回想起听闻天水被围后一幕幕兵谏和当时的混乱迷茫,恍如隔世。望着身后兵士喜悦的神情,感慨道:“终于解了天水之围,隽垣,要不是有你守着天水,或许我已经败亡多时了。”
姜囧道:“说来天水被围是我的过错,我不过是尽力弥补自己所犯的过错罢了。”吴晨诧异道:“不是太明白,隽垣能否说的再明白一点?”姜囧笑道:“此次夏侯渊犯境,起因全为公良率兵援助公子而起。而让公良援助公子,是我出的馊主意。”
吴晨一愣,道:“这事公良没有向我提起,我还一直以为是公良自作主张,原来竟是你出的主意。”姜囧摆手笑道:“惭愧,惭愧,竟然让公良背了黑锅。”
吴晨略一沉吟,长叹道:“我明白了。公良率兵助我,天水剩下的最高指挥就是王乐,隽垣如此作,是让公良表明忠心助我,让我不必担忧腹侧之患。隽垣兄深谋,我至今才明白。”
当初吴晨以成宜为主帅,王乐为副攻占天水,隐含有让王乐牵制成宜的意思,否则成宜新投,吴晨如何能放心将后背让给成宜?而后吴晨的一连串动作也都是在成宜率兵相助后才发生,原因正是在于处于安定军后侧的天水掌管在心腹王乐手中,吴晨才放心展开手脚。
姜囧道:“可惜却被钟繇利用,让天水遭此大劫。”吴晨听出姜囧话中深深的自责,安慰道:“不过钟繇的好日子也长不了几天了,此次夏侯渊战败天水之围一解,我军再无后顾之忧,而长安西面门户陈仓眉城的守军都是我军手下败将,再加上我军占渭水地利,关中可任我军自由来去,长安已如我军囊中之物。”
姜囧摇头道:“公子不可小看长安。长安城墙高四丈,宽五丈,四门多筑有瓮城,河渠宽阔,最宽处八丈有余,以天水单薄的城墙仍可抗击夏侯渊部一月有余,要取长安,没有三、四年的光景只怕是不成的。”
吴晨道:“我曾去过长安,只是当时走的匆忙没来得及细细观察,隽垣能否多说说长安的详情?”
姜囧道:“长安城历经秦、汉五百年修筑,占地幅员百里,城墙宽厚,其外丰水、浐水、霸水等八水环绕,其内土地肥沃,物产丰厚,城内多有屯田,钟繇任司隶校尉这两年,重农立本,招盗贼,抚流民,恤遗孤,薄徭役,司隶渐渐安宁,李榷、郭汜之乱时迁徙往荆州的长安百姓也开始回迁,现下城内住户不下十万,府库虽不如董卓在世时充盈,但人口再多出十万也仍可支用数年。”
吴晨俊秀的双眉紧紧皱了起来:“数年,数年曹操已经灭了袁绍了,河北百万住户也让他消化干净了,可我连长安都没攻下,还拿什么跟曹操争?”姜囧微笑道:“公子是想取雍州全境,然后和曹操争天下?”吴晨道:“我是想取凉、雍全境,效仿秦统一六国的故事,据肴函雄关以自守……”
姜囧哈哈大笑,吴晨不悦的看着姜囧,道:“先生笑什么?难道我想取凉雍错了?”
姜囧笑道:“太史公曾说过‘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故禹兴於西羌,汤起于亳,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秦之帝用雍州兴,汉之兴自蜀汉’,田肯也曾说‘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由此看来,将军全有凉、雍没有错。错在不能对曹操用兵,战国时六国征战不休,秦据肴函之利,东面窥伺诸侯,诸侯震恐,纷纷贿秦,秦居中取利,远交近攻无往而不胜。现如今,肴函之外汉室百足之虫死而未僵,曹操一代人杰,多谋诡谲,‘挟天子以令诸侯’,天子传檄,诸侯振臂,既无诸侯纷争之害,将军与曹操相争不过是两虎斗于坡下,战士死伤,百姓逃亡,无能之辈白拣便宜,实是为渊驱鱼,为林驱雀。如此相争,不过两败俱伤,如何能效周秦故事?况且自郭汜、李榷乱关中,关中疲敝,单据凉、雍,曹操集河内、河北雄兵于关外,钟繇坚壁清野于内,外有强敌压境,内有百姓离乱,将军虽有武王、高祖之能,只怕也难有寸进。”
吴晨连连点头,沉思半晌道:“先生有何高见?”
姜囧微笑道:“凉,大鸟也,负陇山,据三河,东面而立,左翼出并州,右翼穿秦岭过汉中,拢宛洛于怀,此用武之地。今并州高干暗弱,徒有甲士百万不知存恤,近夷狄远中国,智能贤臣,纷投于外。汉中险塞,沃野千里,民殷国富,六货宝具,不求于外,张鲁邪佞,以鬼言惑百姓,以奸谋御臣下,汉中智士皆思得明君。将军英烈雄武,英雄贤士纷纷相投,跨有凉、并,东据箕关而窥宛洛,中领泾水、渭水、黄河而制潼关,南领巴蜀膏腴之地,守可坐看诸侯纷争,称霸一方,攻可席卷海内,统一**。诚如是,大业可成。”
吴晨惊喜道:“隽垣的意思是先图高干,获取并州兵马粮草,再取司隶,然后汉中?”
姜囧点头道:“不错。安定人少财乏,单据潼关以抗曹操,非财雄势大的曹操的对手。必要伸出手臂绕到曹操后方,关内、关外共守潼关,曹操后方不稳不会冒险犯潼关。今曹操、袁绍交恶,高干、郭援在曹操身后起兵,许昌震恐,曹操视之如眼中盯,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安定、司隶之战,钟繇连遭败绩,再无力镇压郭援,若我转而攻击高干,钟繇可放手对付郭援,自是求之不得。高干人如其名,外强中干,安定、并州之间又无险关阻隔,以将军之能并州举手而下。取并州,东出壶关可连河北,南下箕关可窥宛洛,沿河而下可攻潼关……”
林中长草忽然“哗啦”一声,吴晨侧头看去,眼前早幻化出无数掌影,掌力击碎虚空产生的凄厉尖啸刺的耳膜疼痛难忍,千万股沛不可挡的劲气,锋利的尖刃般向吴晨袭来,吴晨视觉、听觉皆被侵入,如身在梦魇,丝毫不能动弹。姜囧厉喝一声,腾身向空中的刺客迎去。
拳掌相交之声凌空响起,劲气激飞,倏忽间两人在空中交手数招。
“嘭!”
姜囧惨哼一声,倒飞而回,狠狠撞在马背上,全身响起一串骨折的脆响,被撞的战马一声惨嘶,倒地身亡。
阎行明一身翠绿的衣衫,逆风而退,反脚在一根横伸出数丈于林外的数枝上一撑,再向吴晨扑去。
吴晨身后的庞德、成宜厉喝一声,同时迎向阎行明。吴晨翻身滚下战马,一把抱住软摊在地上的姜囧,哭喊道:“姜囧,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
姜囧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口、鼻不住的向外溢出鲜血,姜叙右手按住姜囧后心,将内力渡进姜囧体内。姜囧闷哼一声,缓缓醒转,看着眼前的吴晨,喘气道:“原……原谅我,再不……不能辅……辅佐主公……主公了。”吴晨大哭道:“姜囧,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姜囧鼻翼急速翕张,嘴角牵动,似乎想笑一笑,却从嘴角涌出更多鲜血。吴晨嚎啕大哭,右手袍袖无助的擦拭着姜囧嘴角流出的鲜血。姜囧转过头,向着姜叙断断续续道:“伯……伯奕,辅……辅佐主……主公,克成大……大业……”姜叙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唯有使劲的点头。
姜囧望向吴晨,急速的喘着气,俊秀的脸庞上溢满万般不舍,眼神突然一亮,向天大呼道:“得吾主,未得吾时,惜哉,悲哉,痛哉……”
一滴清泪无声滑过脸颊,头轻轻一侧,阖然长逝。
一股热流在吴晨胸中腾的窜起,瞬即在周身乱蹿,所过之处筋骨如火烧火燎,全身血液在热流的炙烤下沸腾了般,蓦地化成熊熊烈火,整个人似乎已燃烧起来。
“啊~~~~~~~”吴晨起身仰天怒吼。凄厉的声音旷野回响,山鸟四散,惊叫着在林间乱飞。吴晨双拳紧握,颈部肌肉根根飚起,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啊~~~~~~~”吴晨仰天咆哮,凄厉的声音在天际震荡,霎那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此刻的吴晨犹如一只被触摸逆鳞的巨龙,无比的恐怖凶猛。
一旁的彭羕惊叫一声:“拦住主公……”话音未落,吴晨一拳已狠狠砸向阎行明。
缠斗中的阎行明不住冷笑,连劈三掌,掌锋卷起的气劲如恶涛巨浪般向成宜、庞德翻卷拍击,成宜、庞德只觉呼吸一滞,身形犹如逆水而行无比滞涩,心中惊呼糟糕,阎行明厉喝一声,舍弃二人,鬼魅般向急冲而来的吴晨飘去,人未至,双手幻化出万千掌影,夹着破空的尖啸狂卷向吴晨。
吴晨一声尖叫,空中急速回旋,绕过掌影扑向阎行明。阎行明虽然早就听说过“天人合一诀”可让人在空中滞留的瞬间改向,却没想到,前后不到半柱香功夫吴晨有如换了个人般,武功十倍、百倍的增长,身形在空中化作一缕青烟,瞬即出现在身前,身法诡秘之极,错鄂间,吴晨如电闪、如雷轰的拳头已重重击在脸上。阎行明鼻中酸痛至极,眼泪鼻涕俱下,身体更是被一拳砸飞。这是自神功大成以来的奇耻大辱,阎行明尖声怒喝,空中扭身飘飞而回,全力向吴晨扑去,吴晨厉声长啸,迎向阎行明,两条人影在空中瞬间相遇,气劲、碎衫暴射而出,狂飙般的气劲裹着片片血雾逸散在空中。
“嘭”两人翻滚着分开,阎行明横越半丈,落地后突然转向,脊背贲张,作势前扑,右手袍袖却已不见,修长的臂膀上三条尺半长的血痕触目惊心,左脸颊高高隆起一片紫红。吴晨半袒的右胸露出无数鲜红的掌印。
吴晨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鲜血,厉声喝道:“阎行明,我要宰了你,我要宰了你……”怒箭般向阎行明扑去,阎行明暴喝一声,双掌连劈数十下,掌力嗤嗤有声,刀锋般向吴晨劈去。
“哧”一声,数道掌力划过吴晨裸露的胸膛,暴起串串惊艳的血花,吴晨却像毫无痛觉一般,全力奔前,脚下急点破出掌影。阎行明原以为吴晨仍会以迴飞绕开掌刀,连劈的数十掌中并没蕴含多少内力,不想暴怒的吴晨仍是清醒无比,竟然看出阎行明的虚招,蛮力冲了过来,措手不及下右掌回旋,急切向吴晨脖颈。吴晨右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似牵似引,阎行明掌势一空,右掌斜击在空处,心中正要叫遭,吴晨厉声尖喝,一头撞进怀中。阎行明惊怒交集,左掌横劈吴晨肩头,吴晨竟是不避不闪。
“嘭~~~”一声阎行名左掌正击在吴晨左肩,击中的霎那吴晨左肩肌肉凹下数分,掌力一滑,阎行名立知不好,左侧脖颈已被吴晨一口咬住。阎行明惨叫一声,右膝上顶吴晨小腹,吴晨惨哼一声,被撞得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还未落地,“噗”一声喷出一口血箭,落地的刹那,吴晨又是一声尖叫,右脚向后借力,身形再向阎行明扑去。
吴晨犹如一头发狂的野兽,拳头、眼神,全是暴怒凶狠。姜叙、彭羕以及众侍卫早习惯了吴晨的指挥若定、潇洒从容,从来没见过如此凶悍的吴晨,一时间全都惊呆了。
阎行明眼见吴晨扑至,厉喝一声,双手交错,一招“拨云布雨”,空气在双掌拨动下有如实质般汇聚,吴晨厉声长啸,身形突然下伏,贴着地面窜向阎行明,穿过气盾的瞬间,右掌疾拍地面,借一拍之力身形突然跃起撞进阎行明怀中。阎行明惊叫一声,左拳砸向吴晨右胸,吴晨左掌似点似拨在空中急画数个圆,阎行明顿觉一股怪异的吸力将左拳引向一边,中腹登时大开,心头巨颤下,右手一拳轰向吴晨下颚。吴晨厉声尖叫,脚下微错,张口咬在阎行明右侧脖颈上。阎行明疼痛钻心,左膝急顶吴晨,吴晨惨哼一声,竟是死不松口,阎行明又惊又怒,左拳回圈,向吴晨脑袋砸下,耳旁突然“滋”一声,右侧脖颈直痛如骨髓,原来竟被吴晨咬掉一块肉,剧痛之下,击向吴晨头颅的左拳不免迟了一线,吴晨尖声长啸,右掌如封似闭,在空中连画数个气环将阎行明左臂套住,阎行明左手拳变掌,横肘急扫,断开臂上气环,顺势向吴晨脖颈切去,吴晨右拳击向阎行明右胸,空中却又画了一个圆,手臂突然外翻将阎行明横切的左臂夹在肋下,阎行明急怒攻心,右手一拳轰向吴晨左肩胛,吴晨怪叫一声,左拳狠狠砸向阎行明右肩胛。
两人贴身相博,你击我一拳,我还你一拳,你打我一掌,我还你一掌,劲气四溢,夹杂着拳掌与**相碰之声,迅如爆豆。围观的众人心中怦怦乱跳,皆不知如何相救。
“嘭”一声,两人再次分开。
阎行明衣衫破碎,俊秀如玉的脸庞青一块、紫一块,左右脖颈各有一块巴掌大的血痕,鲜血顺着脖颈滴落地面。吴晨**的上身全是红紫的掌印拳痕,再无一分完好。
吴晨厉声怒吼:“阎行明,我要宰了你,我要你死……”喝声中,飞身扑上,阎行明毫无人类情感的双眼终于闪过一丝惊惧,厉啸一声,转身向林中投去,鬼魅般的身影晃得几晃,消失不见。
“啊~~~~”
吴晨紧握双拳,声嘶力竭的向天长啸,犹如一只孤寂万年的野兽,在被戳打到最脆弱点后,无助、凄凉的向天咆哮。悲怆的嘶喊在群山中回荡,久久不绝,众人鼻中酸痛,泪水潸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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