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舌灿莲花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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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游看着吴晨,小眼睛眨了眨:“使者怎么称呼?”
吴晨眼珠转了转:“呵呵,鄙人吴勰,字哲仁,安定军中担当从事,先生可呼我为从事即可。.”
程游哈哈笑了起来:“从事,嘿嘿,安定果然人才鼎盛,一个从事竟都有如此之辩才,怪不得连马超这等人物也甘于背父而去了。我看从事年纪不过十七八,我名程游,字子路,今年已三十有二,托大一声,唤你老弟如何?”
吴晨心中有些沮丧,心道,嘴上的胡子果然不管用,年纪还是被人轻易看出来了,早知道就不让小倩准备什么胡子,白让赢天看了半天的戏,嘴上却笑道:“故所愿,求之不得。”
程游走上前,巨肘伸出,搭在吴晨的肩头:“哈哈,好,太守是妙人,属下更是妙人,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走,去我的帐里再详谈。”架着吴晨,挑帘向大帐外走去。
吴晨只觉肩上就像架了只大象,气都喘不过来,心中暗骂,死大象,以后开个动物园把你送进去,嘴上却说道:“如今军情紧急,寸时必争,你我既然相见投缘,如今安定金城相善,来日更是方长,我看还是先回去见我家太守,让太守安心,以后再慢慢聊好了。”
三人走出,门外一个军官鞠躬行礼道:“程军师,将军怕路上有危险,特遣我们相送。”
程游点了点头:“你们把马准备好,我们随后就来。”
吴晨看着军官身后的十几个黑甲军士,个个身形挺拔彪悍,虽重甲在身仍是行动自如,如此兵丁,实不弱于马超手下三千羌兵。心中暗自庆幸,幸好现在不用和黑甲军为敌。
军官又鞠一躬,口里应是,领着那十几个兵丁转身而去。
程游看了看吴晨:“我们这就去见吴太守好了。”架着吴晨向主营门走去,“唔,老弟姓吴,太守也姓吴,不知老弟和太守……”
吴晨道:“呵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同宗之谊。”
跟在后面的赢天暗自低笑:“大哥说话果然有水平,说了半天还是没说自己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程游点了点头:“老弟如此人才再加上又是同宗必然极受太守器重。”
吴晨道:“折冲将军对程大哥言听计从,程大哥更是金城军中栋梁,折冲将军的股肱了。”
两人眼睛对视良久,赢天在后面突然看到两人视线相交处碰撞出一连串的火花,忙揉眼再看时,程游却已放声大笑:“老弟确是厉害。”
吴晨笑道:“程大哥缪赞了。”
程游神情有些落寞:“不是缪赞,记得我初听到马孟起天水中伏,然后就投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时,心中直有天崩地裂的感觉,实在难以想象当今之世竟然还有能让志比天高的马超宁背上不忠不孝之名仍要相投的人。所以这些日子我详细收集了一些你家太守的传闻,短短一月尽收安定民心不说,更是连凉州大儒、以不慕虚名著称的史纮也当了安定太守令,心中早已是仰慕。如今见了老弟,虽然年纪轻轻,论识见、韬略却已远胜于我。属下都如此厉害,你家太守就更不知有多厉害。”
吴晨笑了笑,道:“多谢程大哥夸奖,安定军中文韬有徐庶,武略有马超,我只一张嘴,再加上胆子大了点外别无是处。”
程游拍了拍吴晨的肩膀:“老弟太谦了。你家太守怎会不知此行成功与否实是干系安定的存亡,他又怎会随意找个人来担此任,老弟能来已说明了老弟在太守心中的位置。”
程游的手落在肩上,吴晨只觉像有一把巨缒在敲打自己一般,脚下一软,险些摔倒,赢天在身后吃吃偷笑。
程游一把扶住吴晨,向四周掩嘴偷笑的黑甲军兵丁瞪了几眼,兵丁们立即装作有事四散而去,程游这才开口低笑道:“呵呵,兄弟却是单薄了点,以后你要随吴晨征战四方,恐怕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哦。”
赢天在后面接道:“我大哥说只一个安定就够他受得了……”
程游冷眼看了看赢天,向吴晨问道:“这位是……”
吴晨整了整衣衫,顺便就卸下了程游压在肩上的那只巨掌:“小小侍从没有什么特别的。刚才在大帐中我也向折冲将军说过了,我家太守之意的确是仅守安定就心满意足了……”
程游脸色一沉:“我以诚信结交于你,你却处处提防我。”吴晨干笑道:“临走之时我家太守的确是这样对我说的……”
程游冷笑道:“马超志比天高,他家太守若只有这点志向,他能信服?”
吴晨眼珠转了几转,低声笑道:“程大哥果然厉害,不错,我家太守的确志在天下。”
程游愣了一愣,目不转睛的望着吴晨,压低声音道:“你回答的倒是干脆,你不怕我是将军派来试你的?”
吴晨摇了摇头,笑道:“你要试刚才大营上就可以试,而且孟起之举事实俱在,不管我承不承认,折冲将军都会相信你说的话。刚才你不说,现在折冲将军不在,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你既然已经看出来了,我若还一味狡辩反倒让你看轻了,所以还是干脆招了的好。”
程游抬起头望着天空,只见天边几朵流云匆匆而过,面脸憧憬的说道:“你家太守果然妙人。”
赢天立即道:“那我们就快走吧,那个妙人正在安定等我们呢!”心中想,大哥说话一惊一乍的,再这么下去我可是受不了了。
程游点了点头:“老弟,却不知你家太守比较喜欢什么?我和他初次见面,而且又要向他说明折冲将军结盟之意,总要带点见面礼……”
赢天接口道:“给他带点卷轴好了,他每天除了批阅卷轴还是批阅卷轴,我看他最喜欢卷轴。”
吴晨狠狠瞪了一眼赢天,这才转过脸:“金城与安定结盟,韩遂必破,这份礼已经很大了。”
程游举起巨掌拍向吴晨肩膀:“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吴晨托的跳到一旁,苦着脸道:“程大哥,你再拍我,我就回不去安定了。”
程游摇头笑道:“好,好,我不拍了,我们现在就出发,”抬头望了望天,“天黑之前应该能到安定。”领着吴晨、赢天二人走出大营,刚才所见的十几个黑甲军士已牵着三人的马候在营门之外。
“哇,好马啊!”赢天大叫一声,扑到那匹全身如墨玉一般的骏马身旁,伸手抚上它身上光滑的皮毛。赢天和马超呆在一起两、三个月,几乎天天缠着马超,武功大进不说,相马之术更是学了不少。相反,吴晨虽觉此马神骏确也没动什么大的心思。
程游知此马脾气暴躁,当年围捕之时踢死过不少捕马高手,见赢天不知死活的跑上前去,正要喝止,却见那马低下马首在赢天怀里蹭着、嗅着,不时喷打着响鼻,热热的气息喷洒在赢天脸上,逗的赢天嘎嘎大笑,意态竟然极是亲密,自己驯养他两年也从没有出现过如此情景,心中一动,莫非此马竟然认主了?小眼睛不由上下左右的打量着赢天。这干干瘦瘦的少年究竟是哪家神圣,如此神马竟然肯认他为主?
那十几个黑甲军更是好奇的看着这一人一马。
吴晨道:“此马如此神骏,想来应该是程大哥的坐骑了?”心中想,你这么胖,估计其他马也载不动你。
程游摇了摇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走上前去,将马缰递给赢天,“这位小哥,这马以后就是你的了。”
赢天睁大了眼睛:“什么?送给我?”吴晨疾走几步挡住程游:“这怎么成,此马神骏异常,必是程大哥心爱之物,他一个小孩子家用不着骑这么好的马!”
程游心中苦涩难忍,苦笑道:“神马通灵,它若认主,从此以后就不会让别人骑它。今日此马已认主,以后不管他,”用手指了指赢天,“去哪里,万水千山它都会跟着去的,我虽然可以把它强留在身边,但它亦难免老死于草槽。我一生爱马如痴,与其看它抑郁而死,还不如让它生龙活虎的走得好。”说着说着语声渐至哽咽,热泪流了下来。

吴晨心中一阵激动,只觉突然有一种东西堵在胸口,鼻中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赢天摇了摇头:“程大哥,既然是你心爱之物,我就不要了。”转身依依不舍的向自己那匹白马走去,黑马却跟了上来,赢天摇着手:“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去找程大哥。”那马却靠上前来,马首在赢天脸上不停的擦着,打着响鼻就是不肯走。
程游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哭笑道:“神马认主是件好事,我有什么好伤心的,”拉起吴晨的手,“不哭了,不哭了,该笑才是,该笑才是……”
吴晨点了点头:“程大哥确是心怀旷达,古今罕有。赢天,程大哥的好意你就收下吧。”
那马弄得赢天手足无措,摸,不敢摸,推,推不走,听到吴晨发了话,心头狂喜,抱住马头狂呼烂叫。那马确是通灵,见赢天如此高兴也是长嘶不已。
只有程游黯然神伤。
吴晨握住程游的手:“程大哥,你的大礼我们就收下了,以后一定会还你的。”
程游痴痴的看着那匹在赢天身周撒欢乱跑的马,喃喃的道:“不是我送的,是它自己找的,它自己找的……”
吴晨牵过自己的马来:“这匹是大宛良驹,虽然不及程大哥那匹神骏却也是万中挑一的好马,如果程大哥不嫌弃,我把它送给大哥,以后如果找到更好的马我……”
吴晨话还没说完,程游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几滴水珠却落到吴晨的手背上,吴晨望着程游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长叹一声,低声说道:“走吧!”
※※※
众人奔马前行,三个时辰后,一行人才追到程游。程游双目红肿的牵着马,那匹吴晨送的大宛良驹却像是刚跑过几天几夜的路程,嘴上不停的吐着白沫。吴晨只得将赢天的那匹马换给程游骑,自己骑上那匹被程游压坏了得马,如此一来,众人前行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
吴晨看着程游望着赢天和那匹黑马痴痴呆呆的样子,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几次想岔开话题,程游却总是有上句没下句的回着话,吴晨心中不忍,只好放弃。
暮色渐起,一行人默默的骑马前行,斜斜的夕阳将众人的身影拖的老长。
吴晨大声道:“‘古道,斜阳,瘦马’,我们这样走着,很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味道哦!”
黑甲军领头的牙将名叫尹尚,看程游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接口道:“吴从事果然见识广博,我刚才还想说我们很有一幅刚打了败仗的样子,被从事一说,就觉得我们确有点高雅之气了。”
身旁的黑甲军兵丁跟着哄笑。
吴晨微微一笑:“黑甲军天下无敌,我们不欺负别人就够好的了,谁敢来动我们?”
那匹墨玉马突然稀溜溜一声鸣叫,赢天心中警兆闪现,不由大叫一声:“不好,乌鸦嘴又发话了……”
话音未落,梆子声如雨点般响起,草地上突然拥出无数弓箭手,明晃晃的弓尖闪耀着刺眼的寒光,将十几个人团团围住,一把沙哑的嗓音从人群中响起:“哈哈哈哈,程子路,我们又见面了。”
※※※
十几个人被浸了油的野牛筋绑着,带进了营帐。帐中侍立两旁的是几个穿着纯白蜀锦的文官,个个身材挺拔,腰细腿长,面目俊秀。正中放着一张案几,后面坐着一人,大约二十七、八的年龄,面如冠玉,双眉清秀,鼻梁高直,双眼黑红分明,两个青紫的眼圈,想来是熬夜熬得太多的缘故,但此人依然是个美得出奇的美男子。案几旁站着两人,左边的一个掉了半边眉毛,斜眦着嘴,眼睛一个大一个小,外加满脸的麻子,嘴边还有一个足有大拇指肚般大小的痦子,脊背高高隆起,脖子前伸,却是一个驼背;右边一个,眉目也算清秀,只是满脸长着大大小小的红疙瘩,高挺的鼻梁却有个酒糟鼻,整张脸就像熟透了的李子放在一张芝麻饼上,侧着肩,歪着脖,却是一个残废。
中间那人笑道:“程子路,一别经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胖。”嗓音低哑,就像情人之间的喁喁细语,吴晨听在耳中,只觉受用无穷,心神不禁一荡。
程游嘿嘿冷笑:“成宜,好久不见啊,不想你作恶多端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死。”
那人站了起来,低笑道:“人生苦短,去日无多,多享乐一天也是好的,何况你还没有死,我怎舍得死。‘芊芊子矜,悠悠我心’,留你一人在世上孤凄寂寞,非我所愿。”
程游气得满脸肥肉直颤,吴晨干咳一声,接口道:“想来你就是天水太守成宜了。”
成宜美目流转,低声道:“不错,这位漂亮的小哥又是谁家的啊?”
吴晨清清嗓子:“我是安定派往金城的使者。”
成宜点了点头:“哦,看来安定、金城已经结成同盟了。”转头向案几旁的两位眨了眨眼。
吴晨脑际之中就像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所有的事情霎时明了。
怪不得成宜十多天来都没有动静,他一定是在等着韩遂和安定火拼,鹤蚌相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张横金城被占,如要夺回金城,和韩遂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必然的结果是和安定结盟,成宜却埋伏在路上劫持两边的联盟使者。如此一来,安定、金城只道对方都没有诚意,盟约不成就难以齐心对付韩遂,这样就形成三方混战之局。西凉、安定、金城,无论最后谁胜,都无力再与一旁窥伺良久的成宜为敌,金城、安定唾手可得。这计的确够狠,抬眼看着站在案几旁的那两个丑人微微得意的笑容,心中暗骂,肯定是这两个人做的怪。心中念头狂转,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心头狂喜,哈哈大笑起来。
成宜微笑着看着吴晨:“这位安定使者笑些什么?”
吴晨边笑边点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厉害,厉害!”。
成宜愣了一愣,转眼眉开眼笑:“多谢夸奖,小兄弟你也很厉害啊!”
吴晨摇了摇头:“不是夸你,我是说韩遂。厉害,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
成宜低笑道:“哦,是吗?”
吴晨使劲的点了点头:“这几日我有件事一直想不通,但是到了今天我终于想通了。”
程游立即接道:“却不知是什么?”
吴晨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成宜:“为什么韩遂、马岱都出来了,马腾却一直都没什么消息。今天看到将军在这里出现,我终于知道了……”
成宜一直含笑看着程游和吴晨,吴晨的话还没说完,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你的意思是……”
吴晨哈哈大笑:“不错,韩遂既然可以偷袭金城,马腾为什么不可以偷袭天水?”
程游跟着哈哈大笑:“偷鸡不着,反蚀把米。成宜,你也有今天。”
成宜的脸色连变数变。
吴晨冷眼瞧着案几旁的两个怪人,两人同样是眉头紧皱,随即冷笑道:“金城、天水城高池深,实是西凉铁骑的克星,这两城就像两扇门一样把韩遂屏逐在征战天下的门外。韩遂有席卷天下之意,并吞海内之心,所以说韩遂与凉州诸侯争的,不是安定、北地,也不是汉阳、酒泉,更不是武威、张掖,而是金城、天水;凉州诸侯要保自己不失,所能凭峙的也只能是金城、天水。此二城只要一天不在韩遂手中,韩遂就食难下咽,寝难安枕。不想两位将军贪图安定尺寸小利,不识真正利害,放弃金城、天水,让西凉铁骑纵横其间,凉州诸侯大难至矣。有人不识天下之势,命已无多,却还洋洋自得,可笑,可叹……”
营帐内众人脸色皆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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