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单于夜遁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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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役,河北城守军除五百余人战死,剩余的一千三百余人尽数投降。羌骑伤亡百余人。如此大胜,军中一片欢庆。
众人兴高采烈之际,马超却神色漠然,一人静静走了出厅,马岱急忙跟了上去。马超出了官邸,一直向东。此时城中撩烧的火焰仍未熄灭,在清冷的夜空中闪耀着夺目的红芒。马超驻足在街头望了望,叹了一声,径直沿长街而下,走上城头。伸手扫清女墙上的杂灰,右手轻抚其上,道:“子泰,既然来了,就上来吧。”马岱应了一声,走了上城。
马超低声道:“这次出河东,你那位吴使君根本不同意,此次出击,全是抗命之举。”马岱吃了一惊,怔怔地望着马超。马超冷然晒道:“十多天前,我和他就河东还是汉中争论过。他说出河东曹操就会回身反扑。哼,不出河东,曹操难道就不会回身反扑?今日你也看到了,郭援手下根本就是一群酒囊饭袋,靠他如何能将河东守住?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我和他之间的争论,有时觉得是我的错,有时又觉得是他不对。但如今,从未有过一刻令我觉得出河东是如此正确。”
夜风从远山冷冷拂了来,将兜鏊下漆黑的发丝吹起,纷乱的掠过马超面容。马超鼻梁高直,便如由硬石雕刻而成。双眼中神色锐利,摄人之极。马岱只觉胸口一热,说道:“大哥,你做的对。”
马超哈的笑了一声,说道:“你说没用,终有一日,我会让吴晨亲口向我承认是他错了。这一天虽然不近但也不太远了。”
马岱道:“大哥有什么想法?”马超指着东面沉沉的夜幕:“郭援并非我军的敌手,何况他也不配。要担心的只是曹操。趁大雪封路,消息不能迅速传递的优势,加快动手,据河东,再夺箕关,防备曹操率军反扑。河东的郡治就在百里之外的安邑,若我估计不差,那处的守军必然也如河北的守军一般疏于防备。明日我们就出发,进军安邑。”
次日凌晨,两人率领两千余名兵士从河北出发,迅速奔向安邑。为防敌军哨探发现行踪,出城之后径直向北,走到中条山下,再转而向东。
虽然同是山地,河东却与陇右不同。陇右的山多以突兀的岩石为主,险峻耸峙,即使有林木,也多以松、柏为主,从奇崖怪石之上横亘而出,居高临下,夭矫凌空。河东山形虽然较为平矮,却是广布森林,桦树、栎树、漆树层层密密,高耸入天,延绵无尽。其时白雪皑皑,冰雪裹挟枝干,行在林中宛如行在银雕玉塑之中一般。道路覆在白雪之下,见不到形迹,放眼望去,四野苍莽。但山下却也并非空无人烟,大军行出不到二十里,已经过三座坞堡。
关中的村落民居散在整个村镇中,河东的村落却不同,整个村落以坞堡为主。这些坞堡靠山而建,正对外层是一座两层余高的土楼。从土楼两翼以环形向两侧延出高达两丈余的石墙,将整个村落围起来,占地在一亩到几亩不等。土楼之上,人影绰绰,不时有人走动。堡中粮仓、水井、店铺、武库等等一应俱全,楼宇层层错立,民户稠密。虽然相距遥远,仍能听闻到鸡犬之声。坞堡之外则是百亩大的平地,显见得是村中人的粮田。
马超指着山下的坞堡,慨然道:“子泰你看,这些坞堡中少则百余户,多则数百户,这样稠密的人口,怎是关中比得了的?真希望吴晨现在就在这里好好看看。一辈子躲在潼关后面,不能放眼天下,终究难成大器。”
马岱道:“吴使君气度恢宏,他这么做我想应该是有苦衷的……”马超嘿然道:“有苦衷?但愿吧。”低声传令道:“全军加速向前,明日天黑前赶到安邑。”
安邑位于中条山南麓余脉的巫咸山北侧,距河北二百余里。大军沿中条山向东北而行,一直没有遇到河东的斥候和探马,因此行得极快,到晚间时,便到达距安邑西南七十里的虞城。虞城守军面对如天降神兵般的羌骑,只略微抵抗了一阵便全部投降,大军顺利屯驻城中,休息一晚之后于第二日卯时时分再度启程。过虞城之后,就进入河东郡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此时中条山渐趋平缓,山下城邑渐渐增多,马超派出斥候先行,大军随在其后,一路小心翼翼,终在傍晚时分到达白沙河上游的兑山。顺白沙河而下十余里便是安邑。羌骑在山林中扎好营寨,马超随即带着马岱和十余亲卫顺水而下,探查安邑。
漆黑的天幕上群星密布,漫天星光下,安邑如一座巨山静静矗立在白沙河畔。从远处看,安邑城高在五丈左右,城头灯火闪动,天上星光亦为之黯淡,其繁华处便是长安也为之逊色。城外五里方圆的林木尽皆伐光,成为城防的第一处警戒圈,敌军进入其中将无处藏身。
马超站在远处观望良久,才缓缓说道:“要攻安邑,必须等到阴雨天候,否则死伤必重。”
马岱仰头看了看漫天的星斗,叹气道:“看样子数日之内不会下雨。咱们出来只带了三日的干粮,一定撑不到下雨的时候。”
马超道:“若等数日,咱们数千军兵藏在林中,不说粮草接济,便是被发现的机会也将大增。再向近靠一些,看能否找出敌军疏漏的地方。”众人齐声应是,跳下战马。马超留了几人在原地看着马匹,领着其余人沿河而行,向前潜去。
白沙河两岸芦苇丛生,矮树成林,但进入安邑五里范围的警戒圈,就连芦苇也尽皆清除。马岱越看越是心惊,看向马超时,马超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向前再行了里许,就见广阔的平地上宽阔的白沙河陡然转向,从东南向西北而行转为从东北向西南。大河转向的不远处正立着一片数十丈高的丘陵。那丘陵呈南北走向,延绵里许,正将安邑方向的灯光挡住。在星光密布的夜幕背景下,数座丘陵上依稀立着烽火台,但台上此时却是一片漆黑,丝毫不见守卫的影踪。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马超指着那处丘陵道:“子泰,你去将大军领来,我这里先去丘陵上探一探,扫清前路。”马岱低应一声,转身而去。
三更时分,大军到达丘陵。
城楼上仍是黑沉沉一片,城中则一片静寂,只有清脆的梆子声随风悠悠传来。
北风呼啸,不时吹打丘陵和城墙之间宽约三里的地面,扬起漫天雪粉。马超向身后做了个手势,数十名兵士趁着风雪奔向城墙,只在墙下略一停顿,即以勾索搭在女墙的箭窗上,缘索迅速而上,转瞬没在城头。
丘陵上的众人皆知,能否攻陷安邑只在此一举,心都怦怦跳了起来。就在焦急等待中,城头响起铁链绞击、令人牙酸齿软的声音,高悬的吊桥缓缓放下,众人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便在这时,梆子声急雨般响了起来,马岱脱口叫道:“不好,被发现了……”
马超纵身跃上马背,厉声喝道:“放下吊桥,开城门……”踢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纵跃而出。城头上的羌兵听到传令,当即松开绞盘,吊桥从四丈高空急砸而下,轰的一声撞在地上,地上的雪粒狂卷而起,远隔数丈,激起的气流已怒潮般直冲过来。马超长啸一声,冲风冒雪,疾冲而入。战马踏过吊桥,眼前一黑,跟着一亮,已进入瓮城。此时瓮城上火把闪烁,照得瓮城底部明如白昼。火光中,瓮城的城门正缓缓开启,一条笔直的大街直通城内深处。长街的尽头,火光明灭闪动,如无数游离的火星向里不住聚拢。

马超一夹马腹,战马猛地提速,坚硬冰冷的城墙内壁幻影般从眼角倒飞而去,右手一抹,银枪弹入手中,疾扫而出,蓬的一声闷响,冲在最前方的那名敌军狂喷鲜血,向后抛飞数丈。马超一击得手,银枪横带,扫在由左侧直刺而来的数根长矛上。最靠近马超扫过来的银枪的三人惨喝一声,手中长矛被硬生生震断,打着旋向侧抛飞。最外侧的那人长矛虽然未断,却挡不住马超怒潮般狂猛的劲力,连人带矛侧抛出去,喀喇一声,长矛刺在长街旁一幢青墙上,当即断折,尺余长的矛尖反折而回,正刺入跟着撞上前的胸膛,当即贯胸而出,旁观的敌军齐声惊呼,眼中露出深深惧意。马超长啸一声,战马前冲,向已有惧意的敌军迫去,身后隆响震天,数千羌骑已紧随身后,冲入长街。
“蓬”的一声,马超与一名都尉错身而过,一枪扫在他腰侧。都尉惨叫一声,震飞数丈,撞在一旁的民房侧壁,口鼻之间鲜血淋漓,死状极是惨怖。**战马则斜冲数尺,惊嘶声中,仍是立足不稳,倒在雪地,将十余名河东军士撞翻在地。
“是羌人……”一名河东老兵从人群中大声叫了起来。当年董卓屯驻河东时,此人曾远远望过一眼,羌人装束大异于匈奴人,一望便知。人群中数人跟着惊叫起来:“是河西羌人渡河过来了……这人……这人是马超……”
安邑兵卒原本见此人悍勇无匹,心中已是惶骇,再听得此人是有神威天将军之称的马超,不由得心胆俱寒,惊叫一声,转身而逃。铁蹄轰鸣,羌骑狂风般掠过长街,紧追而去,一时间喊杀声、铁器交击声、战马长嘶声直冲霄汉。安邑守军从睡梦中惊醒,匆忙披上铠甲出营,眼见城中火势弥天,乱兵四处,更是乱成一团。
战至天明,人口数万的河东郡治安邑易手。除安定郡丞郭瓒见东门无羌骑率一千兵士逃出之外,其余三千兵士尽数投降。
是役,马超两夜疾驰三百里,破三城,据河东半郡,伤亡不过百人。这是吴晨崛起关中以来,安定军出潼关的第一战,如此声势,天下为之震动。
战报呈递上来时,已是安邑之战后的第四日傍晚,马超正带着马岱在城中各处巡视。马岱在卷册上扫了一眼,眼眉之间尽是笑意,叹息道:“就是咱们的人太少了些。进入巷战之后,留了三百人看守西门,只剩下两千多人攻城,东、南、北三门未能留下伏兵。如果多上一千人,安邑守军一个也休想逃了出城。”
马超将卷册收起,揣入怀中,晒道:“不放几个出去报信,如何将郭援引来?”马岱笑道:“我知道大哥放人大有深意,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从眼皮底下逃走,总觉得有些可惜。大哥,你说咱们将战报送回去,吴使君会是什么神情?”
马超心中一动,转念寻思道:“他和我争论时绝口不提郭援,他何尝不晓得我会轻易拿下河东?他担心的只是曹操。”想到曹操,忖道:“不知此刻曹操在做什么?此时他极可能已接到河东战报,他会从何处进兵?”想到不久就将和曹操对峙,胸口猛地一热,对马岱的那句话再没有心思回答。马岱见他神色冷峻,猜想他对那次争吵仍耿耿于怀,暗骂自己愚蠢,但话已出口,一时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身后的兵士见两人都不言语,也不敢开口,跟在两人身后在街上缓缓而行。
虽然巷战已结束两日,禁城令却仍未取消,城中一片冷清。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积雪,冷冷掠过数条街,长街之上再无一个人影,令人几疑身在死城之中。巡视到初更时分,一轮残月从东面的巫咸山后升起,半挂在天际。月光淡淡洒下,整座城更显得清冷。马超想起当日和吴晨攻下临泾时,城中也如今日般冷清,再想起共事的数年,心中隐隐作痛,长叹一声,拨马而回。
回到安邑太守府前,已有三名羌人躬身走了出府,两人接过马超、马岱手中的缰绳,将战马牵往院中,一人则躬身向马超禀道:“禀天将军,城外有一文士说是将军故旧,有要事求见将军。咱们已将他领到府中。”马超愕道:“文士?我有认识文士吗……”心中蓦地一动,暗道:“莫非是义弟派人来了?”胸口就觉的一暖,喜道:“快请……”快步走了进府。马岱见他神情陡变,与这十几日郁郁寡欢的神情完全不同,已知他心中喜悦,心上也是一喜,急忙跟了进去。
河东向来富庶,河东太守府更是富丽,入门之后即是数十丈方圆的庭院。院中两侧各辟出数处花园载中奇花异木。时值初春,草木仍未转绿,唯见枝木苍遒的腊梅,星罗棋布于花园中,幽香随风,沁人心脾。正对府门,便是太守府的正厅,飞檐彩绘,雕梁画栋。正厅之后便是百余进的楼宇台榭,回廊宛转,亭台交错,直有层出不尽之感。马超快步走到正厅,推开房门,正见一人坐在厅中。那人听到脚步声站了起来,年岁在四十到五十之间,身材颇高,面相清矍,颔下几缕黑须半尺多长,在风中轻飘,颇有些飘逸出尘之感,但面相却是极为陌生。马超心道:“莫非是义弟新收的文官?”向那人道:“你是何人,为何冒称是我的故旧?”
那人笑道:“不称将军故旧,恐怕就见不到将军了,因此只得冒昧自称。”马超听他不是吴晨派来的文官,心中说不出的失望,心情转劣,冷冷道:“你找我何事?”那人笑了笑,道:“曾听闻吴并州每下一城,必先拜访城中宿儒。闻说此次攻陷安邑的是羌兵,我在城外等了数日却不见有人拜访,心中不由好奇,这才屈身来访。到了才知,世人所传吴并州好才之名不过是以讹传讹的笑谈。将军既然无事找我,我自然也无事劳烦将军,就此别过罢。”
马超冷笑一声,并不挽留。马岱从他身后闪出,挡在那人身前,道:“慢。”那人斜睨马岱、马超二人,笑道:“怎么,要动粗不成?”马岱低声向马超道:“大哥,这么冷的天他从城外赶来,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事……”马超嘿然道:“这些腐儒最喜拍马钻营,他的话你信了必然要吃大亏。”
那人朗声笑道:“我曾听人说,吴并州征讨韩遂,却数次让韩遂再起,后听从武功苏文师‘攻心为上’之策而平定西凉,不知在将军心中苏文师是儒生还是武将?”
马超冷哼一声,并不答他的话。那人笑了笑,说道:“吴并州初平安定,曾以‘均田令’安置流民。到堪平陇右,却代之以‘均田为辅,攻心为上’。再到三辅,又改以‘均田为主,屯田为辅’,天将军可知是为什么?”马超浓眉一挑,喝道:“你如何知道我是天将军?”那人并不答马超的喝问,朗朗说道:“太公治齐,因其俗,简其礼,不过一年齐国大治。风俗民情不同,抚民之策自然不同,吴并州因俗而治,抚民之政可谓已近于‘道’了。倘若天将军认为河东和关中民俗、风情尽皆相同,只需点点头,草民即刻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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