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翠屏楼里出来，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任深夜的凉风吹在脸上，叶圣忽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孤独。踢了这些年球，他还没好好去想过如果真的有天自己忽然不能踢球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可还没等他去好好思考这个问题，这一天忽然就这么来到了，来得是那么的突然，都没有时间让自己来得及去适应。
酒终人散，站在繁华的三合路休闲街上。虽说此时已近二更天，可街上开着的酒吧夜排档等，却使得街头依然行人如织。
叶圣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逛了一会儿，心里一阵迷茫，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他已经不是健儿威队的人了，再回训练基地的宿舍，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但现在要他回自己暂时租借的房子，却又不甘心，想象着自己呆在四壁空空的房间里两眼直瞪瞪看着电视机的情景，叶圣感觉到自己似乎快要疯了。
他走了半晌，见路边有家门口摆着烧烤摊儿的小饭店，里面人倒也不多。叶圣压低了脑袋上的网球帽，进去找了个靠墙的地方坐下。小店的空气青青袅袅的，门口烧烤出来的烟味和刺鼻的胡椒粉味道混合在一起，呛得让人有些想咳嗽。
老板娘拿着菜单过来，叶圣随手翻了翻，要了两瓶啤酒和十多串烧烤。不一会儿东西都上来了，他倒了杯酒，便呆呆地捧着杯子坐在那里发愣，思考着明天自己该干些什么。
可一想到如今自己这名声，叶大将军又觉得有些不寒而栗。自己除了踢球，还能干些什么？加上近来的新闻媒体不依不饶，把自己往那臭里猛搞，估计要是真去应聘的话，把名字一报出去对方不吓得尿裤子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想起小兰，心里更是有些刺痛，先前何正茂塞给纸条过来时自己的那股子兴奋劲儿早就下去了，此刻心静了下来，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大致的捋了捋，忽然发现此刻的自己失败得很，别说什么给小兰幸福了，就是能不给小兰的生活添堵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叶圣苦笑了一声，一仰脖子，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泛着沫的啤酒带着些涩味儿，倒挺符合自己现在的心境。
放下杯子，从裤兜里掏出那张何正茂给的皱巴巴的小纸条，他咬咬牙，却是舍不得撕了。虽然明知以现在的情形，想和小兰在一起那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了，可看着这张小纸条，他又觉得它似乎像一根线，虽然很细，却至少还连接着他和小兰。要是真的撕了，那根线断了，那他今后的日子，恐怕就没什么盼头了。
一个人正坐在那里苦着脸纠结着呢，对面一个穿着保安衣服的青年，走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随即指指自己对面的位子：“能聊聊吗？”
那青年走过来时一瘸一拐的，似乎腿有些问题。叶圣见对方来询问自己，便抬起头来细一打量，却不由得一愣：眼前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是想不起来了。他一边搜肠刮肚，竭力思索着对方的身份，一边点着头，示意对方随便。
那青年拉开凳子坐了下来，见叶圣还看着自己一脸迷茫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看样子叶大将军贵人多忘事，都想不起来我是谁了。最近过得不太顺心吧？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闷酒，这可不像是你叶大将军的作风。”
见叶圣讪笑着点了点头，那青年也不生气，从桌上取了个一次性杯子过来，拿过啤酒瓶，给自己和叶圣都倒满了酒，这才慢悠悠地道：“还记得当年陕西猕猴桃队的孙昂吗？”
叶圣一惊，随即心里雪亮：前阵子刚听何正茂和老李聊天时提起过，说陕西猕猴桃队的孙昂，在外面打枪放炮的搞了一身的脏病，最后落得只能退役的下场。老李当时就听得一哆嗦，赶紧表示自己以后要坚决做好预防工作，去哈尼夜总会happy时非给自己的小兄弟多穿几件雨衣不可。
接着又想起自己以前和陕西猕猴桃队比赛的时候还和这孙昂正面交锋过，当时觉得对方踢球的确有些天赋，后来听说他退役了，还感觉挺惋惜的。却没想到这个人，如今却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细细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孙昂。对方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此刻却是一脸的沧桑，退役后生活的艰辛，似乎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当年球场上的意气风发的前锋杀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只有那一身让人看着有些刺眼的保安制服，以及看着自己时似乎有些羡慕，又有些无奈的眼神。
双方沉默了片刻，还是叶圣先打破了僵局：“退下来这两年，日子过得还好吧？”
孙昂苦笑了一声，扯了扯自己的保安制服：“你觉得呢？勉强糊个口而已，好是谈不上了。”
叶圣看看他，想起如今的自己，不禁有些后怕，说不定自己过一阵子，也和这孙昂一个下场。想到这里，他不禁对孙昂有些同情，但又有些不齿于对方当年沾花惹草的风流事儿，不禁叹道：“唉，你小子当年要是好好踢球，又怎么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孙昂冷笑了一声，盯着叶圣道：“你不是也好好踢球嘛？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见对方毫无悔意，居然还理直气壮地反问自己，叶圣不禁一愣，但随即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那些个新闻媒体整天扯犊子放屁，没事儿净编大瞎话。实话告诉你，老子要不是被人陷害了，能走到今天这条华容道嘛？”
他一脸气愤填膺的样子，哪知孙昂看在眼里，却是一点都不惊讶，只是淡淡地道：“其实我们都一样。只不过当年的我，不像现在的你事情闹得这么大而已。”
叶圣先是一愣，但随即忽地一下便站了起来，颤着声音道：“你。。。你说什么？什么我们都一样？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难。。。难道你知道是谁在后面捣鬼？”顿了顿，他声音忽然高亢了些：“这缺德事儿到底是哪个乌龟王八蛋整出来的，你把名字说出来，老子这就去扒了他的皮。”
孙昂侧过身子，指了指自己的右腿，苦笑着道：“扒皮？你看到我这条腿了没？本来退下来之前还好好的，现在好了，天天坐在传达室里，看看报纸，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叶圣的拳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看着孙昂，咬牙切齿地道：“只要知道这孙子是谁，别说陪上一条腿，老子就是把命陪上了都无所谓。”他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来的遭遇，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现在就去找那个陷害自己的人拼个你死我活，也胜于现在不知幕后主使是谁，无处发力的强。
孙昂见他一脸拼命的神情，却并忙于不回答，只是随手把玩着面前装满了啤酒的一次性杯子，道：“最多就是以后不能踢球了而已，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样？离开了足球，难道你就不能活了？”
叶圣心说这不是废话嘛。他重重地一拍桌子道：“那不是废话嘛。除了踢球，你说我这样的人还能干什么？你别看我踢球时别人叫我叶大将军的挺风光，可真要是离开了足球这一行，估计我连叶大饭桶都不是。”
孙昂笑了起来：“呵呵，你倒是很直白。那叶圣，你为什么会甘心待在健儿威那样的球队呢？那个球队能让你的实力更上一层楼吗？能让你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吗？能让你在比赛中找到那种酣畅淋漓的竞技快感吗？”
叶圣沉默了。他清楚孙昂的意思，但形势不由人。想起在健儿威队，自己有何国年老安等人帮衬着，好歹还是个队长；可一去国家队，除了打架开除之外，自己却什么也不是，连国家队的洋老头都没办法。健儿威这支球队给了自己希望，却无法让自己去追逐更高的梦想，但自己也舍不得轻易地离开，怕自己到了别的地方，不但看不到希望，反倒跌进了黑暗的深渊中。
见他不语，孙昂也没有逼他回答，却自顾自地道：“你知道浴火重生这个词吧？如果有人要给你装上一对飞翔的翅膀，但却要事先用刀把你的后背割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你还愿意让他装吗？”
叶圣看看孙昂的腿，迟疑了片刻，这才有些狐疑地道：“你当年的退役，该不会就是去装那所谓的飞翔的翅膀了吧？”
孙昂一愣，但随即便笑了：“是啊，翅膀装好了，可我自己不争气，以为装上了羽翼就能去对抗暴风雨。呵呵，结果掉了下来，把腿给摔断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仰着头把酒喝了个干净，随即伸袖子擦了擦嘴，向着叶圣道：“你知道吗？虽然我现在的腿瘸了，做着保安混日子，但是我一点都不恨那个人。我还要感激他，因为他给了我一个梦想，虽然给的方式和最后结果都很残酷，把我逼得没了退路。但我也没什么后悔的，因为这个世界很现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但至少，我努力过了。”
叶圣看着孙昂虽然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但背脊却挺得笔直，似乎并不因为自己的残疾而显得自卑。他低下头去，心路却反复咀嚼着刚才孙昂最后说的那段话。
忽然有人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子，叶圣一惊，忙抬起头来。
站在自己眼前的，不是孙昂，却是前阵子领着健儿威队和女王公园巡游者队打比赛的洋老头阿约克。
“我能和你谈谈吗？”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