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凡一惊，心道：“这女子怎会知道我的名姓？”但此时也无暇细想，他在仙峰观清修十二载，佛、道、儒倒都涉猎懂些，此时听那女子问话，想都不想，随口便答道：“塔内塔外，无处不是。”
那女子轻轻笑了笑，道：“你倒机灵，既然到了此处，不知又求些什么？”龙凡一楞，想了片刻，才道：“你怎么会认识我？”
塔上之人轻轻地道：“迦叶起舞，毕陵慢心。非是我尘缘未了，但双龙入世，八鬼横行，我既身入尘世，心念未空，便也免不了这世俗之境。”
龙凡细细咀嚼着她方才的那番话，心道：“我便姓龙，她说的双龙入世难道是指我不成？但八鬼横行却又是什么意思？”他沉吟良久，却听那女子续道：“过往尽烟云，未来皆飘渺，不知你欲求哪般？”
背后的岳清梦伏在龙凡身上，默不作声。龙凡心中转了片刻，才缓缓道：“不知前些日子正道解救天龙，结果如何？”
那女子忽然叹了口气，道：“龙公子，你的性子便如你爹般，优柔寡断。此刻你心中明明想着的是那女子，却又绕了个大弯来问。”
龙凡心中所想，却正是平日里常常思念着的妖舞。此时被这女子一语点破，不禁大窘，心道：“好厉害的活菩萨，居然一眼便看透了我的心思。”当下只得道：“请菩萨指点迷津，解我困惑。”
塔上沉寂了片刻，那女子才轻轻地道：“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龙凡一惊，心道：“难道妖舞姑娘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正疑惑间，却听那女子又道：“青灯伴长夜，得失浮云间。龙公子，你现在的惑，只是你心中的迷障，与其追问遥不可及的将来，不如先抓住变幻莫测的现在。”
龙凡身子微微一震，低头道：“在下愚钝，望菩萨指点。”那女子的声音道：“当日正道三军齐发，你身为后军统帅，却因何抽身而去？”
岳清梦趴在龙凡的身上，却听他道：“这些年我在仙峰观清修，史书兵卷瞧得多了，对于正邪两道之间的孰是孰非，却又看不清了。正邪两道十年一战，妄动干戈，徒多杀戮，在我眼里却是大可不必。”
那女子的声音轻轻地道：“是啊，大可不必。。。，唉，当年鬼苍冥若有你现在这般见地，鬼族又何至于落到今日的下场。”说话的语气，竟是极为萧索。龙凡在塔梯上听着，却不敢答话。
她长叹了口气，又道：“如今你心中所惑，乃是皇城之中隐藏着的点点玄疑，是也不是？”龙凡见她一语便点中了自己的心事，只得依言点头，道：“正是如此，宫中诸事，皆不合常理，还请菩萨娘娘明示。”
那女子的声音淡淡道：“听闻临安西湖的断桥残雪乃是景中一绝，不知龙公子意下如何？”龙凡听她答非所问，不禁沉吟道：“如今江南天气晴好，断桥虽在，残雪却恐怕是瞧不见了。”
那女子不禁笑了起来，道：“雪景虽佳，却奈何不能朝朝得见，反倒不如断桥夜色，朦胧中更可见天河之浩瀚，晓月之清凉。”
龙凡点头称是，那女子的声音复道：“再过几日便是十五，龙公子若是有兴致，晚间漫步断桥，月朗风清，想必心中的烦琐当能一扫而净。”
她停了片刻，又道：“小梦，龙公子，我这里有一套‘定心咒’，乃是佛门静气养心之诀，世间会者不过数人。二位若有兴趣，平日闲暇之时诵读此咒，便能清静本心，破除妄见。”
岳清梦在背上叫道：“多谢菩萨娘娘。”龙凡却是一愣，暗忖自己不好功名，学这定心咒似乎无甚用处，但对方既是一片好意，自己学了此咒，想来也是有益无害。想到这里，他心中释然，亦跟着道：“谢菩萨娘娘赐咒。”
那女子的声音缓缓道：“昔日佛陀在尼连禅河边的‘羊群榕树’下悟道，了知四念处就是通往究竟涅槃的单一通路，后便在剑磨瑟昙开示教法。所谓四念处，便是身、受、心、法四意。世间之人只知观身不净、观受有苦、观心生灭、观法无我，却是入了小乘。而我这定心咒，讲的是观身如虚空、观受内外空、观心但名字、观法善恶俱不可得，乃是入了大乘。”
龙凡若有所悟，道：“万法皆虚无，动静由心生，菩萨娘娘的定心咒，是否便是这个道理？”那女子轻轻“哦”了一声，道：“龙公子好悟性，你此生虽道缘深厚，但佛根亦是不浅。若能二者相融，恐怕日后便能横行天下了。”
她顿了片刻，开始缓缓诵读这定心咒，龙凡与岳清梦凝神细听，都在心中默默记诵。这定心咒不过数百字，有些字句极是拗口。龙凡细细体会其中的奥要，却觉得每一句无不包含着佛家清净的至理。岳清梦年纪虽幼，但记性颇佳，很多地方虽是不懂，却能强记下来。
那女子诵读了三遍，才道：“龙公子，小梦，你们是否都记下了？”岳清梦在脑中暗暗背诵了一遍，才道：“菩萨娘娘，小梦都记下了。”那女子的声音道：“如此甚好，龙公子，你呢？”
龙凡将她方才所诵读的定心咒在脑中转了几转，却觉得模模糊糊的，不由得一阵茫然，道：“这倒奇了，我方才听得清清楚楚的，可此刻回想那心诀，心里虽是明明白白，但背诵起来却总是无法连贯。”
那女子长笑数声，才道：“好，好，好。昔日六祖慧能不拘泥于文字，却能识透万物之本源。今日你背不下这定心诀，可这定心诀却已是彻彻底底地刻在了你的心中。小梦，正念如佛灯，火中生莲花，日后你若有不明之处，便向龙公子多多请教。”
小梦轻声答应了。那女子的声音淡淡道：“你们今日听我说法，非是机缘巧合，却是命中注定。切记日后若是有人问起，万不可泄露半点，以免遭来杀身之祸。”
二人齐声应了，那女子的声音轻轻道：“去吧。”便再无声息。龙凡与岳清梦等了半晌，见塔上已无声息，只得一起向着塔上拜了三拜，这才转身下塔。
龙凡背着岳清梦，回首而望，却见那小塔的塔尖犹如一柄利刃的刃尖向天，方才塔上的那一切，几如梦境，不知是耶？非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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