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天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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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聿键下处的门前。
已经跃上战马的罗虎,正欲**马腹,却被李成柘给拦下了。
“伯爷要去皇宫?”李成柘面无表情地道:“如此直接的卷入南明内争,不大好吧?”这份语气这份腔调,无不超越了单纯的部属身份。
“我不去皇宫!”罗虎露出了六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可随后的每个字却都象是从丹田里生生挤出,阴风惨惨:“他们老朱家愿意自相残杀,那是他们的事。老子是有自己的事要干。
李成柘喉口一动,松了口气,可仍然紧紧拉住罗虎的马笼头。来的时候,吴汝义交待得明白,对于罗虎,他既是监督者,也是保护者,放任这个少年得志的榆关伯暴走,一旦罗虎有个三长两短,他李成柘照样难辞其咎
一条鬼影般的身影从斜刺里射出,,一个手刀劈在李成柘的脖子,后者哼都没哼就晕了过去。
障碍被扫除了,罗虎带着人向与皇宫相反的方向驰去,那急促清澈的马蹄声,杂在沿途百姓的哭嚎哀鸣中,分外的引人注目。
罗虎只带起了部分人马,更多的骑兵被留了下来,仍旧监护着几家朱姓藩王,城里已经够乱了,再也经不起放虎出笼了。说句心里话,罗虎还真想叫人拿捧子把一干凤子龙孙都给敲傻了,也省得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兴风作浪!
差不多时候,凤台门城楼。===
面貌狰狞的赵都司,用刀背狠狠地劈砍着自己的部将,状如疯虎,形若厉鬼。尽管颜面扫地,可挨打的几个千总却不敢有分毫怨气。今天的这事太丢脸,丢脸得他们都没法为自己分辨。在守军中的内鬼的策应下,他们很轻松地拿下了凤台门的守将,逼降了数百守军。占领了城楼与所有的藏兵洞。可在冲击进入城内地最后一道障碍瓮城时,却被一个文官带着一群民壮给顶了回来地。一连几次都是如此。
要知道,城里的大批武装内应(天知道,赵大人地袖子里哪来的哪么许多细作)虽然在凤台门内顶住了从内城赶过来的大批南京防军,可时间却不会太长。要是那边内应顶不住了,这边瓮城还没有拿下。那这凤台门就白打了。如此窘迫的情形下,换了被打者自己是赵都司,也非得大发雷霆不可!
其实赵都司的内心焦灼还远在一众部属地想象之上。
某位公子的计划,赵都司本部的四千精兵将攻破凤台门之后,就当直捣黄龙,抢在上元门那边之前,占领内城和皇宫,将大明宗室与一干有威望的大臣。不论是马英士的党羽,还是属于东林一派,还是中立人士。统统送入六道轮回。到时不管是几万江北乱兵,还是自以为是政变的组织者的复社中人,都会成为天下皆曰可杀的罪人,这个时候赵都司身后地公子爷就会站出来,给大家指一条活路,众人还不望风景从!
发泄得够了,赵都司狠狠地斜了一眼身旁的那个缩头缩脑的书生,那是复社配给赵都司地联络人,那书生吓得脸上连最后血色都没了,牙关咯咯打颤。===
赵都司的目光不再凶狠:复社?什么得天下人望?统统是狗屁!一群夸夸其谈的无胆文痞而已!
可很快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就让赵都司不得不收起了对复社那分轻篾。时下钉在瓮城上那个不要命的文官,也是复社中人。据说还是很核心的那种。
瓮城的情况已经很糟了,箭矢子药都快用尽了,死伤也超过了半数。平心而论,这些以往最多就是跟在衙役后头抓几个鼠窃狗偷的大明百姓,能在腹背受敌中支撑到现在,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奇迹。
瓮城中里的每个人都心里明白。奇迹地产生,一半是家园妻儿就在自己身后,另一半则归于正蹲着在城边那个人。
此时,那个人正在教一个民壮认字,用蘸着地上地鲜血的指头写就地大字,个个遒劲有力、法度森严,深得魏碑的风骨。
“陈大人,宗经复古,切实尚用,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还是个孩子的年轻民壮那充满了求知的眼神,清澈纯朴得不含任何杂质。
“宗经复古就是效法上古时代,使天下不为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所有人的天下。”没有书生的酸儒,没有武人的粗鲁,更没有高高在上的骄傲,从气质到神态陈大人都是那样的平和:“切实尚用则是指不管是为政还是做文都切合实际,都要符合天下的苍生的需要。
年轻民壮努力的消化刚刚学到知识,丝毫没有注意他刚拜的老师,眼中已是斑澜泪光。先前那看似普通的八字直言,正是当年复社成立时的口号,也是复社最初的政治理念,无数热血澎湃的儒生为了实现这个理念,四下投走,八方呼号。十几年过去了,还有几人记得当初的誓言?!
陈大人名子龙字懋中,时年三十六岁,少有神童之名,长成游学江湖,豪侠任气,崇祯中期就入朝为官,几起几落,识尽了宦海沉浮。
如果硬要做比,陈子龙的性情与造反之前的李岩倒很有相似之处,同样是大家公子出身,同样有着非同一般的个人魅力,对社会现状同样忧心忡忡,并为此不惜获罪权贵,只是陈子龙总有东林大佬护着,才没有最终没有被时代的洪流推向大明王朝的对立面。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同侪们许为日后东林的当然领袖的人,却自个把自个推入绝境。
做为知情者,对吴应箕等人的密谋,陈子龙一直是坚决反对的,如今大明就只剩下江南半壁,气数更衰微到了极点,哪里还经得起内讧。^^^^可潜藏在他的骨子里的传统士大夫的高傲,却使得他不愿意,也不可能去向他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弘光皇帝、阮大铖之辈出首举报。卖友求荣岂是陈子龙所为!

就在他苦闷彷徨时。他坐镇凤台门被乱兵袭击了。这放在别人头上是天大祸事,对陈子龙来说。却意味着解脱,他终于可以从党派纷争地漩涡中解脱出来,以一个尽忠职守地大明官员身份堂堂正正的战死了。
乱兵们又杀上来了,陈子龙操起战刀就向战线冲去,与其说是去厮杀。不如说是在步向心目中地圣坛,或者他只是想用死亡来使最初的理想在自己心中永恒吧!从陈子龙沉重的脚步声中,你能清晰听出咏叹的意味,也不知道婉惜与哀伤,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复社,为了东林!
凤台门的战事还在僵持不下,乱兵主力已经在上元门全面得手。
在靖国难。清君侧地杏黄大旗下,被数百乱兵毕恭毕敬的护在当中吴应箕等复社名流,一面看着大兵源源灌进城内。一面自己将要到手的富贵权柄,一张张儒雅的脸孔禁不住开始澎胀,很有些雄姿英发。扫兴的是,大伙平日都习惯了吟风弄月,慷慨豪迈的诗句竟一时想不起来,这会总不能来一首香艳的柳词吧。
起初,入城的乱兵还能在军官地驱使下一味向前,可很快离队的军士就滚雪珠似的多了起来,下层将兵对清不清君侧地没兴致,之所以热情参与。图得还不是大抢一把。
乱兵们正抢得不亦乐乎。三、四千衣甲鲜明的防军突然从街巷中杀出,各路乱兵纷纷望风披靡。
吴应箕大惊失色:“凤阳兵!”
马士英所以能在南明一手遮天。七分凭的是老练的政治手腕和广泛的官场人脉,剩下三分就是靠驻防淮西的三万风阳兵,直到现在马士英都还兼着凤阳总督了。
淮西民风素来勇悍,其地兵马虽不如九边精锐,可比起江南的官兵就是响当当的强兵了。看对方那冲进合击的俐落劲儿,白痴都能看出,眼前这支兵马是风阳兵中一等一的精锐。
江左三大家之一地吴伟业戟指大骂道:“可恶,马士英竟敢在京中私藏兵马,可见其素时就怀有地不臣之心,光这一条,就够他让抄家灭族的。”吴应箕没好气地横了那吴伟业一眼,他这位本家诗文是极好的,尤擅长词,号称白居易第二,可就是不通世务,都刀兵相见了,再给人家现扣帽子,不仅多余,也显得色厉内茬。
“兵贵神速,次尾兄,咱们可搁耽不起时间啊!”说话这位长得好生俊雅,娘的,这不是侯朝宗嘛?他啥时候从媚香楼里溜出来了!
你别说,这么一大群人里,就数侯大才子的心情最为轻松。政变成功了,南明朝中少不了有他的一杯羹,失败了,他大不了拍拍**走人,到西京去承欢膝下。难道马士英还敢为难他这个顺朝高官之子不成。
吴应箕点了点头,搞政变最怕的就是拖,一拖下去,十次就十次要败。
终是是熟读兵书的,吴应箕挥手测了测风向,又狠狠一咬牙:“风向对我们有利,用火开道吧!”
听了这话,别说是一众文士反对声大作,就连几个杀人如麻的乱兵将领都木若呆鸡,这里是金陵,是大明留都,不是太湖边上的那个小县城,用火开道?这吴先生莫不是急疯了?
吴应箕再开口,嗓音已沙哑得有如一把破锣:“我等今日不忍,将来身首异处,姓名被逆册,妻女沦落娼门,又有何人怜之!”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吴应箕说得在理,大家其实早被没了退路,那就小车不倒只管住前推吧!
“为大明的长治久安,一时之痛的代价是必须付出的。”吴应箕庄严的指天宣称:“苍天作证,此皆我吴某一人之罪,若罚,就罚我家老少永沦阿鼻地狱,莫要波及他人。”
众人在敬佩感动的同时,心中恶罪感也是大消,我们是为了大明国祚永存,烧死些许的升斗小民算什么,就当是江南又闹一场天灾好了。
其实吴应箕能说出那番话来,也并非全是猩猩作态,此人为官清廉如水,为人急公好义,本质并不是个坏人,可性格上的偏执,政治上的野心(换个角度也叫理想),却最终把他推向了丧心病狂。
金陵城外的野地里,一队骑兵正牵着战马悄悄的潜行着。
已经从狂热中的冷静下来的罗虎满心忐忑,不断地问自个,自己是不是疯了,以区区四百骑兵去袭击一座至少有五千步卒守卫的营地,跟存心自杀怕也只有一线之隔。更没意思的是,就算自己拼了九死一生,点燃了江北军的后院,攻城的江北军会不会当真回援还两说着了,毕竟城里的好东西更多。
犯得着嘛?南京城里老百姓的死活与自己有什么相干,天下视黎民如草芥的人多了,朱家子孙做得不过是比别人更过份一些罢了。较起真来,类似的事情自己当日也不是没有做过(还记得北京的那场大火嘛?),而且还是最最可恨的幕后主谋。
放弃的理由是够多了,也够充足,可罗虎却总是说服不了自己。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在这个时空待得时间太长了,久得已经有了强烈的融入感,久得再也无法保持最初那种游戏人间的心态,再也不能视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为冷冰冰的数字,可他知道如果今天不闯上一遭,不马踏乱兵大营,自己心里就过不去。
罢了,罢了,就当这是一次纵情的渲泄吧,反正自己也已经将本性压抑得太久了!
罗虎打出了突击的手势,面色阴沉的张勇暴喝道:“上马!”
四百精骑兵如离弦之箭,义无所顾射向里许外的江北兵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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