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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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给席斯雯的记忆,除了老态龙钟的城市气息,那篇她翻译不出来的政治新闻,女住家的老旧电视,小儿子看着sony非胶片相机新奇的眼神,还有就是关于文曲星和大英博物馆的场景。
文曲星是那个年代的特有产物,a4纸张的四分之一大小,类似一个翻盖的微型电脑,主要功能是查英文单词和玩一些简单的单机游戏,俗称便携式“电子词典”。
课间,很多欧洲的同学会凑过来拿席思雯的文曲星各种研究和讨论,他们没见过,更没用过,一听这小玩意儿可以代替五六本上千页的词典,均惊讶不已。
“这是你们中国发明的么?”一位西班牙同学朝席思雯问道。
“嗯,是的。”席思雯回答。
“好厉害!我还要抱着厚厚的牛津词典来上学,重死了!”那位同学说。
“你们中国是不是都是工厂?我买的东西好像大部分都是‘made in a’。”
“对对,我的也是,好厉害!”
同学们口中接连两句“好厉害”让席思雯的神经如触电一般。
“好厉害”这三个词从黄头发蓝眼睛的人种口中说出来,竟然让席思雯有些惊讶,这种惊讶居然给她带来了片刻不适。
就好似一个女人蓬头垢面久了,皮肤蜡黄,眼眶凹陷,体态佝偻,但突然有人夸她貌美如花一样。
中学历史课,饱受屈辱的中国近代史所占篇幅是最长的,故“东亚病夫”、“西方列强”这种字眼深深印入了席思雯的脑海里,好似我们不应该有什么产品,尤其是电子科技类产品能让外国人说出“好厉害”三个字。
伦敦的旅游景点很多,这次游学的行程安排中自然都不会拉下。
只不过,给席思雯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其内拥有典礼厅、音乐厅、宴会厅、画廊等六百余个房间的白金汉宫,不是四壁挂着耶稣、圣母和使徒巨幅壁画的圣保罗大教堂,也不是其内发生的血腥故事数不胜数的伦敦塔,而是珍藏着世界文物和图书资料的大英博物馆。
大英博物馆拥有藏品800多万件,藏品之丰富、种类之繁多为全世界博物馆所罕见,其反映了英国18世纪至19世纪对外扩张,对各国文物进行疯狂掠夺的历史。
席思雯在这里看到了埃及罗塞塔碑、雅典帕特农神庙的大理石雕刻、法老阿孟霍普特三世头像、弗兰克斯首饰盒、波特兰花瓶、拉美西斯二世头像、以及元代鳜鱼图案的青花瓷盘等。
这些珍贵的文物按国家严格划分好区域,有些国家只有一层大厅的一个方块,唯独埃及展馆和中国展馆占地面积最大,独占一整层。
让所有人都停住脚步的,是中国展馆最尽头,整面墙的透明玻璃后,屹立着的有些残破的圆明园正门石牌。
“这就是真正的圆明园正门么?他们连正门都拆下来运走了么?”席思雯朝李天明问道。
“嗯。”李天明轻轻应了一声。
“可是拆走正门有什么用?这么沉,也没有多值钱……”
李天明看向了席思雯,“因为圆明园是万园之园,清政府用了150多年来修建和完善它,在那个时代,圆明园被世界誉为‘一切造园艺术的典范’,所以这个正门,意义非凡,象征着当时英国强大的国力,绝非金钱能够衡量。”
“呵呵,好的东西都搬,搬不走就烧,跟土匪强盗没啥区别。”李子枫冷冷道。
“但这些土匪强盗,把这些抢来的东西保护得挺好的。”席思雯望着又大又宽的中国展厅默默说道。
展厅里的中国文物囊括了中国整个艺术类别。
从远古石器、商周青铜器,到魏晋石佛经卷、唐宋书画、明清瓷器等,它们均标刻着中国历史上各个文化登峰造极的国宝,门类齐全,美不胜收。
大英博物馆收藏的国宝级敦煌画卷及经卷多以万计,中央墙上有17.2平方米的河北省行唐县清凉寺壁画,其割痕虽犹可见,却难掩其久远的鲜丽及三位“浓丽丰肥”菩萨的雍容华贵。
席斯雯驻足在一副泛黄的东晋时期画作前,画里描绘了妇女梳妆妆扮等日常生活,画作名为《女史箴图》。
“为什么这个女子站在熊前面?”席思雯开口问道。
她没想过周围有人能回答,也就是参观展品时随口一问,更多的是自问,没想到李天明很自然地说道,“她是冯媛,汉元帝的宠妃,这幅图记录的是一个真实故事。故事说的是有天汉元帝带着嫔妃们参观野兽搏斗,一只熊突然跳出圈外,汉元帝左右的侍从、妃嫔们全都被吓跑了,只有冯媛,向前站着挡住熊。”
“那后面皇帝肯定很宠她吧?”李子枫笑道。
“对。”李天明回答。
“那这个女子是?”席思雯随意指了另一个女子,那女子在马车外,车里坐着的看上去也是皇帝。

“如果我没猜错,她是班婕妤。”
“班婕妤?”
“嗯,你们可能不熟,她是汉成帝刘骜的妃子,还是个著名的才女,在古代也算是女作家,诗词歌赋很出众,而且贤良淑德。不过她的作品大部分失传了,现存作品很少,我读过的是《自伤赋》和《怨歌行》。”
“那这图记录的是啥?”席思雯一脸不解,“难道是说她跟皇帝闹矛盾了,皇帝不让她上马车?”
李天明笑着摇摇头,“不对,正好反过来,是她主动不上皇帝的马车。”
“那就是皇帝宠幸她,然后她拒绝?”李子枫插话道,“不对吧,我记得汉成帝最宠幸的妃子不是赵飞燕吗?”
“在赵飞燕入宫前,她班婕妤可是第一宠妃。”李天明说,“这个女子文学造诣很高,说话时经常能引经据典,又擅长音律,汉成帝更多的是被她的才情所吸引。”
李天明此时走到图里的马车前,指着图说道:“这种车用绫罗做帷幕,锦褥当坐垫,靠两个人在前面拖着走,称为‘辇’。汉成帝为了能够时刻与班婕妤形影不离,特别命人制作了一辆较大的辇车,以便同车出游,但班婕妤婉拒了。她说圣贤之军都是名臣伴其左右,整日与妃子形影不离的君王,比如夏、商、周三代的末主夏桀、商纣和周幽王,最后都身毁国亡,我如果和您同车出进,您就跟那些亡国之君很相似了。”
“她这么说没被砍头?”同学中有人问。
李天明点了点头,“没有,皇帝最后也同意了,毕竟班婕妤说得有道理。当时太后听说了这件事,对班婕妤很是欣赏,还跟左右人说‘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樊姬又是谁?”席思雯问道。
这次没等李天明回答,李子枫就开口道:“是楚庄王的媳妇儿,当时那楚庄王才刚当上皇帝,不务正业,整天就知道打猎,樊姬劝他不要打,要理朝政,可惜没啥效果,然后这女的就开始自虐,鸡鸭鱼牛,什么肉都不吃,楚庄王后面就被感动了,于是就不太去打猎了。”
“李子枫,看不出来你除了会背诗,还懂这么多……”席思雯说。
“我学富五车好么?”李子枫得瑟一句,“我还知道后来还是这个樊姬,给楚庄王推荐了个好的宰相,叫孙叔敖,辅佐庄王独霸南方,使其成为春秋五霸之一,是吧?!”李子枫说完用胳膊肘碰了碰李天明的胳膊。
李天明很欣慰,他之前上课时跟李子枫瞎聊时说的故事,李子枫都听进去了。
李天明补充道:“其实太后把班婕妤比作樊姬,就让班婕妤在后宫声望更高,她也更加注重自己在妇德、妇容、妇才以及妇工等各方面的修养。”
众人面前的《女史箴图》,蕴涵了妇女应当遵守的道德信条,但其真实而生动地再现了贵族妇女的娇柔与矜持,成功地塑造了不同身份的宫廷妇女形象,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所处时代的妇女生活情景。
《女史箴图》是当今存世最早的中国绢画,在中国美术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它本为清宫藏品,更是乾隆皇帝的案头爱物,被收藏于圆明园中。
1860年,英法联军入侵北京,英军大尉基勇从中国获得并携往国外。
1903年,《女史箴图》被大英博物馆以25英镑的价格收藏,成为该馆最重要的东方文物,将其称之为“镇馆之宝”都毫不为过。
其他精品还有“北宗”之祖、唐代画家李思训的《青绿山水图》、五代江南画派代表人物巨然的《茂林迭嶂图》、北宋山水画三大名家之一范宽的《携琴访友图》、北宋著名画家李公麟的《华岩变相图》、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的《墨竹图》,商代青铜双羊尊、西周康侯青铜簋、邢侯簋、汉代玉雕驭龙、以及唐代黄玉坐犬《永乐大典》10册等。
此外,席思雯还被一个个瓷盘上的画作所吸引。
那些瓷盘大的碗碟大小,小的只有铜钱大小,但其上都雕刻着美丽精细的画作。
画作里有秀丽的山川河流,有农间耕作的祥和景象,有市井串流不息的人群,当这一切从一个个铜钱大小的瓷盘里体现出来时,让席思雯没有办法移开双眼。
璀璨、匠心、瑰宝、财富、历史、自豪这些词汇快速闪过席思雯的脑海。
“很多美的东西,珍贵甚至无价的东西,被现在的学生忘记了,不仅是学生,家长们也忘了,甚至很多老师自己都忘了,可以说,整个社会,都逐渐在遗忘……”席思雯想起那晚李天明这么说。
这些逐渐被人遗忘的东西,却被大洋彼岸的“强盗”精心保护了起来,每一件文物下面都标了详细的说明,但说明里的每一个字,在席思雯看来都是如此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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