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好人(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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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军开着警车风驰电掣地赶到老城区。他也考虑过是不是开辆桑塔纳更好,警车还是太醒目了。可正赶上下班的高峰期,不开警车十之八九会被堵在道上。
其实警车还只是个小问题,更要紧的问题是凭现在的信号定位技术还没办法进行精准的定位,只能是一个范围。这个范围小到几百米,大到几公里。
就算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老城区,那片为了保护老建筑而没有拆迁的地段,面对一条一条的小巷子,他也不知道该从哪一条入手,而且车子也开不进去。
他只能下车,挨个问附近小店里的人,把雷诺的特征描述给他们听。一连问了几个都是连连摇头,林建军急得唇干舌焦,这时却看见有一辆出租车停在前面。这个地段很少有出租车,一般都是其它地方的人打车过来。
林建军几乎抱着侥幸的心理小跑过去,敲了敲车窗。
司机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摆摆手道:“不好意思,我在等人。”
林建军忙道:“我不是坐车的,我找人。”便连忙向司机又描迷了一遍雷诺的样貌特征。
司机眉眼一动。
这个小表情,林建军一下子捕捉到了,心头顿时一喜:“你见过?”
司机戒备地问:“你是什么人?”
林建军连忙掏出证件:“我是警察。”
“哦!”司机的戒备一扫而空,“你是来支援他的吧?”
林建军还不知道司机在说什么。
司机满脸都是很热心的笑容:“我就说那个小同志是警察,他还不承认,我侄子也是警察!我要在这儿等他,他还不让……”
林建军连连点着头,不得不打断司机:“嗯嗯,你知道他往哪里走了吗?”
司机赶紧手一指:“喏,就这条巷子,跟着一个男人。”
林建军:“什么男人?”
司机说不知道,从那个酒店公寓附近就跟着了。
林建军一听说是卢薇薇生前租住的酒店公寓,心脏登时漏跳一拍。他马上想起了管理员。身体深处一阵翻江倒海,让他难受得简直恶心。
难道又是一个梁家宽吗?
这些人……
林建军调头就向小巷子里跑去。
羊肠小道一样的小巷子,一户一户都是上锁的人家。偶然碰到一家没有上锁的,林建军就冲上去猛拍门。不是,就再向下一家跑去。
拐出一条巷子,看到一家小店。
林建军问起管理员是不是住在这附近,自称是他的一个朋友,过来看看他。
店主一点儿也没怀疑,很痛快地告诉他,这人是老主顾了,经常来买酒喝。虽然不知道他家具体是那一家,但指了一个方向。
林建军闷头又扎进了一条小巷。
他顺着那道小巷不停地拐来弯去,不久,前面又出现一个岔路。两条岔路向乎是相反的方向。
林建军看看这一条,又看看那一条。沿路跑来,都是上锁的空屋,也没有小店了。
都已经追到这里了,难道要功亏一篑吗?
林建军不甘心。事到如今,只能赌赌运气了!
他抬脚就向左边的小巷跑去。忽然,砰的一声脆响,他不由得回头一看。
那一声脆响,像极了小鞭炮的声音,林建军却心头一悚:那是枪声。
是雷诺开的枪,还是……
林建军不敢再想,猛冲进了右边的小巷。
他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奔跑,凛冽的北风一下一下地刮着他的脸,刺着他鼻腔,割着他的喉咙,很快就冒出了血腥气。
他起先以为是受了冷空气的刺激,但跑着跑着觉得鼻子有些痒,抹了一把才发现一手的鲜红。他真地又流鼻血了。
林建军一阵眩晕,不得不站住脚定一定。
胃好像也有些疼。
但他没有时间了,只能用力地抹去鼻血,捂着自己的胃艰难地迈开步子。
头还是有些昏,眼前的影像总是在摇来晃去,脚下也软绵绵的,好像踩在棉花堆上。鼻血很快又流了下来。他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循着枪声传来的方向跑啊,跑啊……
跑出了巷子,来到一块旷地,人家变得更为零星。
这一户的门锁着,这一户也是……但很快,他就听到有人在叫嚷的声音。
那人的声音有些口齿不清,嘴里好像含着水一样,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状若颠狂。等林建军跑得更近一些了,才听到他在说什么。
“你杀了我也没用,哈哈哈……”紧接又被呛到,咳了两声,“反正你也要杀了我,那我就什么都不说,让你一辈子也找不到你妹妹!”
林建军人没到,先大声地喊起来:“雷诺!”
他冲进大门敞开的院子里,只一眼就什么明白了。就在几天前,他在结构一模一样的房子里,找到了女儿。
他震惊地愣住,里面忽然传来那人声嘶力竭的求救:“救命!救命!”
林建军浑身一颤,赶紧跑进屋里。
屋里一片狼藉,沙发翻倒了,破旧的茶几也撞歪了,雷诺正用膝盖压在那人的胸口上,枪口顶住他的脸颊。两个人都狼狈不堪,但那人的情况要更糟糕。脸上不知挨了多少下,鼻青脸肿得林建军都快看不出五官了。
林建军惊恐得一声呐喊:“雷诺!”便冲上去,一把按住他的枪,将他连人带枪一起从管理员的身上拖下来。
但雷诺的眼睛还是死盯着管理员。如果不是他真没力气了,怎么可能让林建军得手。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林建军心痛地怒吼。
雷诺也在怒吼:“我知道!”他眼里含着泪水,终于对上了林建军的眼睛。
林建军的心一下子就抽搐起来。他怎么会不知道雷诺在想什么?那时候的他,不知道想过多少次,要跟杀死君君的凶手同归于尽。要让那个人也尝尝什么叫痛苦,什么叫恐惧……那个人是怎么对君君的,他这个做父亲的就要怎么还回去,加倍地还。
但是……
但是现在要这么做的人,是雷诺。
“孩子,”林建军也含着满满的泪水,“不能啊!不能!”

雷诺痛哭起来,眼泪刷刷地流。
林建军的眼泪并不比他少:“孩子,不值得!犯不着拿自己去给他做垫背的。”
雷诺还拿着枪不肯放。
林建军:“你这一次一定要听我的,啊?”
雷诺问林建军:“为什么!他们都做了什么事啊……”
“这不公平!”
“凭什么他们就可以……”
雷诺哭得说不清楚。他不是真地不明白,恰恰是因为太明白。糊涂的人才不会觉得迷惘和痛苦。迷惘和痛苦,永远属于清醒的人。
他也想要看透……可是太难。
林建军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从雷诺的手里硬抠出枪,然后紧紧地抱着他。
管理员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嘴里时不时吐出几个血泡泡。
三个精疲力竭的人都在苟延残喘。
“喂,”管理员睁着肿胀的眼睛看向林建军,“你得赶紧送我去医院啊!我要是死了,他也完蛋了吧?”
林建军狠狠瞪向管理员。
管理员嘿嘿地笑:“警察暴力执法,还没定罪呢,就先把嫌疑犯打死了。谁吃枪子儿还不一定呢!”
林建军耳旁轰地一响,全身血液的流速都变快了。他目眦欲裂地瞪视着管理员:这家伙是太猖狂,还是太愚蠢。已经到这步田地了,还在肆无忌惮地说这些话。
林建军暗暗地磨了磨牙:“闭嘴。”
管理员:“我可是为你们好……”
“闭嘴!”雷诺再次爆发,一把夺回手枪。
林建军连忙扑过去:“不行!”
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到了墙上,惊得管理员大叫一声。
林建军紧紧抓住雷诺拿枪的手,雷诺这次说什么也不肯松开了。两个人纠缠来纠缠去,可谁也不敢下死劲儿,就怕枪走火。
“林队,你就当你没赶上吧!”雷诺悲恸地道,“他死了,我是杀人犯。他不死,我也得去坐牢。为这种人去坐牢,我宁可同归于尽!”
林建军:“孩子,不能这样想,你还这么年轻……”可是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因为雷诺说得很对。管理员死不死,雷诺这一辈子都完了。
他该怎么办?
君君坠落地狱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能做。
现在是雷诺,他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孩子也坠落地狱吗?
他要救他!
不惜一切地去救他。
可是要怎么办呢?
林建军这一瞬小小的迷茫,登时被雷诺抓到了机会,狠狠地夺走了枪,调头就指向管理员,却不由得一愣。
管理员不见了。
他不可能跑出去,一定是躲到卫生间了。
雷诺闯进卫生间,然而目之所及,也并没有管理员的身影。陡然惊醒到还有门后,但已经晚了,转身才转到一半,脑袋上便是蓦然一击。
雷诺应声而倒,手里的枪也摔飞出去。脑子里像是有雷声在轰隆隆地滚动,眼前天旋地转。隐约间,好像听见林建军在叫他。
他趴在地上一时间不能动弹,等到疼痛的感觉越来越火辣,头上的血流得七纵八横,才渐渐地恢复知觉。
林建军和管理员扭打在了一起。
虽然管理员负了伤,但林建军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之前和雷诺夺枪也已消耗太多,不多时,优势的天平就悄然向管理员倾斜过去。所谓恶向胆边生,管理员心一横,顿生一股狠劲儿,竟将林建军按倒在地。
“臭警察,”管理员瞪得眼睛都鼓起来,“你们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们活!杀一个是一个,我不亏!”
他手里拿着袭击过雷诺的三角架,死死地摁到林建军的颈部。林建军没力气了,脸涨得通红,更要命的是缺氧让他的意识开始涣散。
雷诺强忍着剧烈的眩晕摸到手枪,努力地想要瞄准管理员,但眼前的景象一直在摇来晃去。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让他慢慢瞄准,他只能对着最大的一团黑影开枪。
砰!
管理员身体一震。
打中了吗?
可惜没有。子弹根本就没碰到他,打到门框上去了。
惊恐过后,激起了管理员更多的恼怒。
他号叫着操起三角架,冲向雷诺一扫。雷诺登时被打得翻过身去,手里的枪再次摔飞。
管理员扬起三角架一下紧接着一下,雷诺被打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一边打一边咆哮:“叫啊,怎么不叫啊!”
雷诺咬紧牙关,就算一次次被打得翻来覆去,他也不会呻吟一声。嘴里很快有了血腥味,身上没有一处不是疼痛到发麻。
他越是不出声,管理员就越疯狂,身上的伤早忘了:“你怎么不叫!叫啊!”
打到雷诺嘴里吐出了血,管理员才觉得有些气短。他像一条累得不行的狗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脚踏在雷诺的胸口。
“算了,今天杀了两个警察,值!”
雷诺眼前又晕又黑,根本看不清管理员了。他索性不去看他,只是冷冷地睁着眼睛,随便看向什么地方:“反正你也活不成,杀了你,我也值了。我只是后悔没有干脆一枪毙了你,害了林队。”
管理员哈哈大笑起来:“你错了,一会儿杀了你,我自然不会等死的。”
雷诺震怒地睁大了眼睛。
管理员最后一次高高扬起三角架。这次他对准了雷诺的头。
这真地是最后一击了吧。
虽然明知没有什么用,但雷诺还是本能地抬起胳膊去挡。
就在这时,又是砰的一声。
管理员的身体随之一僵,手里还握着三角架,便直挺挺地向他倒下。雷诺被压得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转头一看,是林建军趴在地上,吃力地举着手枪。
两个人都是满脸的血。管理员也终于不动了。
林建军看着雷诺,忽然咳出一口血,颓然地趴倒。
“林队!”
雷诺勉力推开管理员,想要爬起来,但眼前还在天旋地转,试了两次都没能站起来。他只能摸着卫生间冰凉的瓷砖,一点一点地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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