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三十:夕宿兰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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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北的夜色浓厚,驸马薛斛坐在府中庭院石凳之上饮酒,经年的烧春酒又烈又辣,薛斛执起酒盏向着喉咙倾倒,想着自己新婚生活,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少年慕艾之时他也曾幻想过自己的情人是如何模样?在自己的想象中,她应该是清灵美丽的,性情柔和如水,对着自己轻言细语,俯首帖耳。尚主成为驸马,是太原薛氏加身难得的荣耀,自己临去长安迎亲之时,武国公府老夫人曾经将自己召到国公府,郑重交待:“太原薛氏一族多年积蓄,想要重新振兴起来,唯一能谋靠的就是圣宠。薛修容在宫中颇有宠幸,你如今又得此殊荣成为长乐公主的驸马,也是难得的荣宠,只咱们薛家如今实在再经不得风浪了!日后你该当好好敬重长乐公主,绝不可惹了一丝麻烦。”俯在石凳上沉睡之际,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他也是想和长乐公主好好过日子,长乐公主虽容貌昳丽,却不是自己欣赏的那种温婉美丽,且性子强硬,与自己一处着实的硌的慌,这些日子以来数次不欢而散,便是自己想要多一些夫妻柔情,也着实没有法子。

一弯新月如钩,挂在柳树枝头,袅袅婷婷,侍婢蝶儿袅袅上前扶着薛斛回房,“驸马,这庭院里太凉了,你在这儿要着凉的

。”

“着凉!”薛斛搭在蝶儿肩头,摇摇晃晃的走路,呵呵笑道,“着凉不也挺好么?我倒想要瞧瞧,若是我当真病了躺在床*上,公主肯不肯软一软声气关怀于我。”

屋子里宫灯驳驳燃烧,光晕温暖。薛斛“砰”的一声倒在榻上,睁开眸子,瞧着朦朦胧胧中,一个绿色水裳少女俯下身子伺候自己脱下外裳,动作轻柔,黑柔的青丝在自己面前晃动,带着一丝少女的馨香气息。他醉意朦胧,借着酒意,一把拥住蝶儿的身子。

“啊,”蝶儿惊呼一声,被男人拥着压倒在床榻间。

夜色朦胧,一夜春&色无边。

杜鹃在桃花枝叶当中穿梭,明亮的天光照耀在窗棂之中,薛斛醉酒醒来,瞧着缩在床榻脚边的侍婢,面色变幻不定。蝶儿浑身□□,面色雪白,低下头去轻轻哭泣,身子微微颤抖。薛斛瞧着那一抹雪白的肩膀在自己眼帘之中微微晃动,终究生了一丝怜惜之意,安抚道,“别怕,”声音柔和,

“我会照顾你的!”

“风流驸马和俏丫头,一个照顾,就照顾到床*上去了。”剔红攒盒明亮的光泽在天光之中微微烁动,长乐公主姬红萼坐在府中正堂锦绣花袱紫檀镂花榻上,听着宫人禀报昨儿个夜里发出的事情,眉宇微微拢起,神情波澜不惊。

“驸马实在是太过分了。”骁云立在一旁,闻言气的面色涨的通红,“他论起来不过是太原薛氏一个寻常郎君,邀得天幸得尚公主,这是他天大的福分,本该好好服侍公主,如今新婚不过三月,就在府中宠幸了一个丫头,如此这般,可有半点将公主的尊荣放在眼中?”

姬红萼闻言唇角泛起悠悠笑意,“说的是,我近来脾气太好,怕是有人瞧在眼中,当真觉得我是一只小猫咪了!”抬手摘下墙壁上挂着的一柄红缨宝剑,出了门去。

书房之中,薛斛正举着一本书在案上观看,蝶儿侍候在一边,执着墨条在墨池中磨墨,偶尔二人相视一笑,空气中情意绵绵。忽听得府中廊上传来一声急急脚步声,薛斛皱起眉头,正要喝问“什么人?”只听得房门“砰”的一声从外踢开,一队年轻貌美,额头系着赤色头巾的少女侍婢走进来,向着两侧微微一让,簇拥着一身红色大氅,明艳无双的长乐公主姬红萼进来,望着薛斛,触角泛起一丝不屑冷笑,“薛子兴,这书房中红袖添香,日子瞧着过的好生惬意呀!”

蝶儿瞧着姬红萼手中提着的光刃雪亮的长剑,惊叫一声,跪在地上,直直向着姬红萼叩头,“公主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

薛斛瞧着蝶儿额头迅速泛起的红肿,胸中意气涌动,慨然道,“蝶儿别怕!”挡在蝶儿面前,抬头直视姬红萼,“公主,你别怪罪蝶儿。昨儿夜里的事都是我的错,昨儿我喝多了酒,一时意乱情迷,做下了错事。你若要怪罪,只管冲着我来,此事与蝶儿无关,莫要牵连了她!”

姬红萼抬头瞧着薛斛,目光变测,“可当真是情深一对啊!既是如此,我成全你。”伸手挥剑,向着薛斛劈去。房中传来蝶儿惊叫出声声音,薛斛只觉面前一片剑光闪亮,冷汗涔涔而下,惊神过来,见自己浑身并无伤处,发髻散落,一大摞头发割断落在地上,犹如杂草。

“身为驸马,竟对公主如此不敬,按说我该当要你的命的。”姬红萼冷笑道,“瞧着咱们夫妻情分上,今次暂以头发相待,若下次再惹了我,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目光一凝,凝在薛斛身后的蝶儿身上。

蝶儿面色惨白,身子摇晃几乎支撑不住坐在地上,她绝没有想到姬红萼竟是这样一般性子,竟是连新婚驸马的脸面都不肯饶上半分。

“啊”的一声,府中传出一声惊惧至极的惨叫,蝶儿捂着脸,簌簌鲜血从她的指缝间坠下。却是姬红萼挥剑在蝶儿面上狠狠划了一道伤口。

薛斛回过神来,蝶儿已经是伤重,捂着脸在地上打滚,痛苦哀嚎

。他悚然而惊,望着姬红萼,“我竟没有想到,你竟是一个如此狠心的人,区区一件小事,竟挥剑又砍又杀的,半点不肯相饶。你怎么会是这样的性子?”

姬红萼将手中长剑交到了骁云手中,“本公主就是这样一个霸王性子,容不得旁人觊觎我的东西。咱们既是夫妻,纵然没有在一处,若我没有开口,你便休想再碰旁的女子。否则的话,可别怪本公主日后再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了!”

薛斛闻言又惊又悔,望着姬红萼的目光如同鬼魅,再也忍受不住,大叫一声,不肯再和姬红萼同处一室,从书房里奔了出去!

书房之中一室杳然,蝶儿依旧痛苦哀嚎,赤巾侍女瞧着姬红萼,目光又是钦佩又是惧怕,姬红萼微微侧过头来,面颊上露出了一丝酸楚复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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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红色团窠地衣铺展在殿中,层层金丝铁红色湖纱用金挂钩悬着,从殿中梁柱之上垂下;上座两旁的青铜饕餮香炉吞吐着冲淡的香气,十六座宫灯打造成仿长信宫灯的形状,捧灯的宫人雕塑风姿绰约,行止优雅,闪耀着圆烁的金光。上首松鹤延年背屏前红锦袱楠木榻上坐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妇人,富贵雍容,虽头发花白,面上已经生了不少皱纹,但眉目间可见昔年秀美,气度高华可亲。望向公主怀中的阿顾,目光中闪过一丝温柔。


公主恭敬福下身去,“女儿见过母后,母后万福。”

“好孩子,快起来吧!”太皇太后忙应道,起身握着公主,目光灼灼望向身后朱姑姑怀中的阿顾,“这就是我那可怜的外孙女儿了?”

“是呢。”公主应道,又动了情绪,垂泪道,“可不就是我可怜的留儿!”

阿顾倚在朱姑姑怀中,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着面前的老妇人。

公主低下头,将阿顾从朱姑姑怀中接过来,哄着阿顾道,“留儿,你还不叫人么?”

阿顾清声开口唤道,“阿婆。”

“哎,”太皇太后欢声应道。这些年来,为了这个走失的女儿,公主暗地里垂了多少的泪,伤了多少的心,作为公主的亲生母亲,太皇太后又岂会是不心疼的?如今,阿顾终于平安的找了回来,她亦是松了一口气,听见面前女孩儿脆生生的声音,心中一软,忙将阿顾抱在怀中,喟叹道,“阿婆的小留儿哟。”

阿顾挨在太皇太后身边,只觉得一股属于太皇太后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知道太皇太后的高贵身份的时候,她的心中也曾生过一似胆怯,可是此时此刻,看见了太皇太后,那份曾经畏惧之情却自然而然的消失,也许真是因为身体里相同因素的血缘作祟,一见面,就觉得和太皇太后十分亲近。

太皇太后望着面前的小女孩,只觉得少女的一双眼睛非常的大,瞳仁清亮,目光清澈如水,目中闪过怜惜之色,柔声问道,“留儿今年几岁了?”

阿顾仰头答道,“九岁。”

太皇太后怜惜不已。都已经九岁了,身子还这么小,像一根羽毛似的,瘦的可以摸到骨头。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阿婆呀?”

“这怎么就不知道呀?”阿顾道,“您是我阿娘的阿娘,可不就是我阿婆了!”

“哈哈哈哈!”太皇太后被逗的笑了起来。“咱们留儿可真聪明。留儿,你从前可曾读书习字?”

阿顾目光一黯,低下头来,“我去年出事之前,也曾跟着堂姐妹认过一些字,后来……就没有继续学了

。”

太皇太后瞧着阿顾,见她虽眉目妍丽,但身子却纤秀瘦弱,面色泛着淡淡苍白,发丝黯淡毛糙,发尾枯黄,指甲也染着点点青白……心中微微一疼:阿顾本也是大周皇室千金玉贵的小贵女,却因着那些不知名的事情流落民间,吃了这么多的苦。叹道,“却是可惜了些!好在到底年纪还小,过些日子延请名师教导,日后定能教养出个知书达理的小名媛来!”

“留儿,”她和声细气的问道,“你想不想吃糕点呀?”

阿顾点了点头,“想。”

“金莺,”太皇太后转身吩咐道,“将小娘子带到暖阁那边去。上些糕点上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鹅蛋脸宫人出来,屈膝应道,“是。”转身向着阿顾再次施礼道,“小娘子,奴婢伺候你到暖阁那边去。”

阿顾点了点头,将双手张开伸向金莺。

金莺伺候着阿顾,在暖阁中的紫檀小炕上坐下,仙居殿的小宫人端着盘子像流水一样的上来,将花折鹅糕、玉尖面、九子粽、西施舌……一样一样琳琅满目的糕点摆放在阿顾面前的紫檀雕花炕几上。精致的糕点衬在透明的水晶攒盘中,美不胜收,阿顾赞叹的看着面前名目繁多叫不出来的糕点,见其中一味樱桃缒泛着浅浅绯色,上面撒着淡淡清粉,形状玲珑可爱,伸手捻了一块,递到唇边,只觉淡淡的樱桃香味弥漫在口中,香甜可人,唇边漫起浅浅笑意。

太皇太后远远望着暖阁,见阿顾形态天真,面前泛起开怀笑意,神情都柔和起来。“宁娘,留儿的腿……究竟怎么样?”

公主眼睛一黯,“让尚药局的梁昆看了,说是只能温养着。”

太皇太后的眉头深深皱起,“梁昆在骨科之上造诣颇高,若他也没有把握,这便麻烦了。不过……”顿了一顿,“民间总是有不世出的名医的,日后咱们时时注意着,总要将留儿的腿治好就是了。”

公主对太皇太后十分信赖,闻言点了点头,“都听母后的。”

太皇太后又瞧了阿顾一眼,会心笑道,“……如今留儿终究是回来了!宁娘,以后啊,你也可以心安过日子了!”

公主点了点头,目光凝在阿顾身上,不肯偏离,道,“留儿如今回到我身边。我守着她,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胡说,”太皇太后扬眉,神情凛冽,“你还年轻着呢!留儿是你的骨血,自是要好好疼爱养着,可你也总要顾着些你自己。”

公主低下头,不肯说话。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望着自己的长女,“宁娘……都这么多年了,连阿顾都回到你身边了,你还没有放下么?”

丹阳公主眼睛一酸,泪水大滴大滴的落在了母亲的手背上。“母后,我放不下,我实在是放不下。我本来以为若是留儿回到我身边,从前的那些事情也就都可以算了。可是留儿的腿……,我一看见留儿的腿,我的心里就恨。”她啜泣着,忽然眉目一扬,温婉的目光中射出一道刺骨亮光,“都怪顾鸣那厮——”

太皇太后纹路丘壑密布的手握住公主,手背上隐隐透出来的青筋昭示着这个历经六朝地位尊贵的女子冯氏艳艳,内心坚毅手腕了得。“顾鸣自有他的报应——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她抚慰着受尽苦难的爱女,目光充满怜惜,“但是,宁娘呀,你也要学会放下。你还年轻,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阿顾既然已经找回来了,咱们就要好好待她,也算是补偿这些年她吃的苦楚。”

丹阳心中一痛,忍不住瞧了暖阁中的阿顾一眼,低低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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