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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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夏天热, 干活的人水分电解质能量消耗大,容易饿。二来夏天黑的迟, 农民又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劳动规律,等不到吃晚饭就饿了。
余秋哪里肯吃这顿下点心,鸡蛋留着给产妇跟孩子补充营养才是真的。
给余秋当过向导的小男孩大宝从屋里探出脑袋来,旁边跟着个走路还不太稳当的小小孩, 焦急地踮着脚喊“柿子。”
郑老太给大宝的西红柿,小男孩没舍得吃, 而是带回家跟弟弟一块儿分享。
小弟弟馋西红柿, 咬到了又猛的眯起眼睛, 被酸的吃不消。他皱眉眯眼,笑模样就是个行走的表情包,有趣极了。
大宝见到余秋, 眼睛亮晶晶的,很有好奇心地跑过来扬起头, 满怀期待“婶婶生的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余秋摸了摸他的脑袋, 下意识地想摸点儿什么吃的塞给他。
伸手掏口袋的时候, 余秋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医院产科, 随时都能摸到吃的。
她只能笑“是个小弟弟。”
大宝老气横秋地点点头,居然语带安慰“没关系,以后婶婶就能生小妹妹了。”
宝珍乐得不行, 逗弄他“你又知道啦,你可以摆摊子去算卦咯。”
桂枝家里头不比郑家,连着小院的只有一间泥巴屋。真正意义上的泥巴房, 上头盖着草房顶。
前晚风雨交加看不清楚,今儿余秋可以肯定,这屋子连一块砖石都没看到,也不晓得这房子究竟是怎么盖起来的。
大雨没有泡垮了这栋泥巴屋也是奇迹。
屋子里头只开了一扇窗,即使外头艳阳高照,人一走进去还是觉得天昏暗下来。好在窗户与门都开着,倒没有什么怪味道。
桂枝刚给孩子喂完奶,正侧着身子轻轻拍小女儿的背。
看到余秋跟宝珍,她立刻笑了起来“还麻烦你们又跑过来。”
她上午睡了一觉,脸上红扑扑的,看着比生孩子那会儿精神多了。
余秋将手放在她肚子上,子宮已经更小了一些,宮底在脐下两横指的位置,恢复不错。
“宝宝吃得怎么样啊”余秋笑着问。
因为这个孩子出生时重度窒息,所以她叮嘱桂枝等孩子生下来二十四小时后,看到解了大便再喂奶。
“挺能吃的。”桂枝笑容满面,“小归小,精得很呢。”
余秋又看了桂枝下面出血的情况,血性恶露,没有异味。
可是余秋脸上的笑却停下了。
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桂枝下面的切口又红又肿,恢复的并不好。
桂枝的丈夫回生产队上工去了。
婆婆在边上忐忑不安“都洗了,大夫,我们照你说的,解过手,下面就洗洗干净。”
余秋点头,夸奖头发花白的妇人“你可真是好婆婆,桂枝嫂嫂好福气哦。”
桂枝婆婆不好意思起来“哎哟,我又没做什么。”
余秋笑容满面“已经很多了,婶婶。麻烦你打盆水过来,我给嫂嫂再处理一下。”
温水送进屋子后,余秋让陈桂枝还是跟生小孩时一样,两条腿张开呈型,方便充分暴露下面。这在医学上有个专业名词叫膀胱截石位。
余秋戴上帽子口罩跟一次性手套,一边询问桂枝产后喂奶以及大便的情况,一边用温水清洗桂枝的下身。
待到清洗干净后,她又拿碘伏棉球给切口消毒,然后用95酒精浸泡过的湿纱布贴在红肿的切口上。
纱布放上去的瞬间,陈桂枝发出轻微的叹息声“真舒服。”
余秋疑惑“你先前就不疼吗”
桂枝有些不好意思“还好,生娃娃哪有不疼的道理。这回已经好很多了,怪舒服的。”
余秋哭笑不得“你疼就得说啊。不然有什么不好,我们都不晓得。”
她一面跟桂枝闲聊,一面给小丫头做全身检查。
原本刚生下来就要量孩子的身长跟头围的,不过她前天晚上实在太累了,手边又没有皮尺,就只称了体重。这回刚好一并测量了,做个完整的新生儿体检记录。
测量完数据之后,余秋又脱了小丫的衣服,仔细观察她全身的情况。
好在夏天热,不用担心孩子受凉感冒。
刚生下来还不满四十个小时的小姑娘浑身红彤彤的,委实谈不上标致,胸部靠近脖子的位置还长着米粒大小的多形性红斑,上面冒着黄白色的脓头。
当奶奶的人有点儿不安,试图解释“天太热了,娃娃长痱子了。”
女人夏天生孩子真不好,大人受罪,孩子也跟着作孽。
余秋摇摇头“没事,这叫新生儿病理性红斑,不用管,过个一两天就自己好了。”
她请桂枝的婆婆又打了盆温水过来,给小丫头洗了个澡。
“现在天热,每天都给孩子洗一洗。洗完之后也不要擦什么痱子粉,把孩子擦干了就好。平常早上傍晚太阳不烈的时候,多抱孩子出去走走。一个是适当的光刺激有利于孩子视力发育。另一个就是多晒太阳的孩子不容易得佝偻病。”
余秋将洗干净的小丫头从盆里头捞出来。
孩子舍不得离开水,两只小脚乱蹬,差点儿没踢翻水盆。
偷偷趴在门口看妹妹的大宝发出惊呼“妹妹以后能当长跑冠军,吃国家粮。”
屋里头的大人都笑了起来。
奶奶打趣大孙子“妹妹当长跑冠军要长身体吃营养的,怎么办”
大宝皱着小脸,郑重其事地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以后我跟弟弟的鸡蛋就让给妹妹吃吧。我们是男子汉。”
余秋乐不可支,忍不住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妹妹现在只能吃奶。鸡蛋还是你跟弟弟吃。”
大宝摇摇头“给妈妈吃,妈妈吃了有奶。”
帮宝宝洗完澡再收拾齐整,差不多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余秋取下敷在桂枝切口上的的酒精纱布,允诺明天还会过来,就带着宝珍离开了泥巴屋。
临走的时候,桂枝婆婆把人送到院子门口,还不停地追问要怎样照应儿媳妇跟孙女儿才好。
过了池塘,宝珍悄悄跟余秋咬耳朵。
桂枝嫂嫂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她丈夫高柱因为孤儿寡母家里穷,还住着泥巴茅草房,一直讨不到老婆。
桂枝婶婶的婆婆收留了她,后来她就成了这家的媳妇。
余秋笑了“挺好的啊,我看他家蛮和气的,大人小孩都精神。”
宝珍眨着眼睛,显出小姑娘的调皮劲儿“大人都讲高妈妈是怕她跑了,所以对她特别好。”
余秋拽了下小姑娘的小辫子,笑道“不管为着什么,能和和气气就好。对了,你记住一点,咱们不管是接生还是产前产后访视,都要注意两头多说好话。”
新生命的降临对于家庭而言,既是喜事也是挑战。家里头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
在眼下的杨树湾,生孩子受影响最大的除了产妇本人之外,就是婆婆了。
因为男人习惯性不插手,娘家母亲也要操持自家的活计,照应产妇跟新生儿的重担基本上都落在婆婆肩上。
这哪里是轻省活计,要真容易的话,月嫂就不会高价难求了。
况且现在的婆婆不仅要管产妇与新生儿,还要伺候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甚至还要下田挣工分。
个中的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余秋在产科工作时就碰到过不少偷偷在外面抹眼泪的婆婆。
儿媳妇生完孩子身上不舒服,孩子吃喝拉撒又没个点儿,三更半夜闹腾起来也得伺候。
这般辛苦,闹矛盾在所难免。
婆婆跟儿媳妇起纠纷了,肯定得有人先让一头。
“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会劝婆婆让一让。最现实功利的说法是,媳妇还要给孩子喂奶。她受了气,没有奶水,到时候还是孩子遭殃。况且产妇确实非常辛苦,没日没夜睡不好觉。但同样的,婆婆也很累,同样需要外界的支持与肯定。”

这里头,协调其中关系的人应当是产妇的丈夫跟公公。
但现实太感人,很多中国家庭都是丧偶式婚姻与丧偶式育儿,男人面孔永远模糊。
这种情况下,与产妇家庭联系最紧密的医务人员就要及时适当的人文关怀。
因为就算在医患关系紧张的9012年,大部分时候,产妇跟家属还是愿意接受医务人员建议的。
余秋一边走,一边给宝珍传授自己从老师们身上学来的经验“多夸奖多肯定多鼓励。因为无论是产妇还是婆婆,她们得到的正向反馈都不多。”
传统观念当中认定了生孩子没什么大不了。每个女人都要生孩子啊。
老婆婆伺候儿媳妇坐月子天经地义,这可是给你们家传宗接代,祖祖辈辈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产妇跟婆婆有任何做的不够美满的地方,都可能招来指责。
“她们不需要责难,她们已经很辛苦了。就算她们只做到了五十分,你夸成一百分的话,说不定她们会朝着七十分的方向努力。”
在婆婆面前多夸儿媳妇勇敢,为了宝宝生下来健康,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在儿媳妇面前就要多讲婆婆的不容易,这么大年纪还要忙里忙外的照应。
余秋要帮宝珍拎装用过接生包的袋子“家里头和和气气的,大人小孩都好。”
宝珍赶紧推辞,只追着问“那您跟桂枝婶婶说家里头的事,也是为了宽解她吗”
“你说做检查的时候”余秋抢不过宝珍,只能收回手,“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
一般人面对医生时,总免不了紧张。
这个时候,医务人员的闲聊可以转移被检查对象的注意力,让对方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宝珍恍然大悟“难怪你跟秀华嫂嫂也说那么多话呢。”
当时她都紧张死了,压根什么话都不敢讲,生怕人家觉得她没个接生员的样子。
“什么是样子啊。”余秋忍俊不禁,“医生的样子”
不过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罢了。
胡奶奶连连摇头“那可不行,乡下又不比城里头,黑着呢。”
她硬是提着灯,把三个人引到屋子门口才算了事。
胡杨要进门的时候,突然间拍脑袋“奶奶,明儿我们能跟你和秀秀搭伙不我们几个不会做饭,怕糟蹋了吃的。”
“行,怎么不行。”胡奶奶笑容满面,“明儿早上我给你们夹棉花头吃。”
胡杨傻眼了,结结巴巴“棉花棉花还能吃啊。”
余秋笑了起来“就是粗面条,和成面糊糊直接拿筷子往开水锅里头拨,等再煮开了就熟了。”
胡奶奶高兴得很“没错,还是小余大夫见识多。好吃的呢,香喷喷的。”
“奶奶,您别麻烦了。”余秋摇头,“今儿不是还剩了饭么,明早上切了山芋一块儿煮就好。我们都觉得山芋稀饭香。”
田雨跟胡杨也跟着附和。面粉是细粮,山芋是粗粮,交公粮的时候,四斤粗粮才能抵上一斤细粮,肯定不能比的。
胡奶奶嘴里头念叨着“你们城里娃娃真是的,棉花头好吃呢,竟然要吃山芋饭。”
她拎着煤油灯,又将余秋和田雨送进女知青点,然后硬是要放下灯“我们秀秀又不看书写字的,用不着灯。”
余秋拉住了胡奶奶的手“奶奶,有个事情我们想跟你商量一下。就是秀秀上学,她不是上完三年级没上了嘛,我们想着看能不能让她继续上学。”
秀秀也跟在奶奶身后,闻声立刻摇头“我不上学,我会写字就行了。”
过河去石桥口大队接着上小学,每年要三块钱的学费,平常还有本子、笔什么的,上学总得置办两套能穿出去见人的衣服,有两双换洗的鞋子。别看不起眼,零零总总加起来也要二三十块钱呢。
她现在也跟着生产队做工,力气再小,工分再少,每个月下来也能挣两三块的工分。一个进一个出,每年就是五六十块钱的差距。
家里头就她跟老太,老太年纪大了,她得为她俩以后生活打算。
“不是让你去石桥口上小学。”余秋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示意田雨的方向,“而是让你晚上下了工跟田老师学习。”
田雨看了学校的登记表,杨树湾的孩子上完三年级之后,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会因为家庭困难或者是兄弟姊妹多等等原因,放弃去河对岸的小学继续读书。
她觉得这样不行,就琢磨着看可不可以利用晚上放学后天黑前的时间办个继续教育。
“也不花多少时间,现在日头长,每晚也就是两个多小时。你要是愿意继续上学,我就把你名字先记下来。等找齐七八个学生,我就去找校长借教室,就算没有教室,我们在家里头也可以上课。”
田雨笑眯眯的,“主席教导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实践中学习,边学边干。坚决不耽误生产劳动。”
胡奶奶满心欢喜“那多叫你劳神啊,你每天给娃娃上课就辛苦的很。”
“没事儿。”田雨笑眯眯的,“余秋跟胡杨都会给我帮忙的。”
秀秀一扭头,往自家屋里头跑。
胡奶奶抹脸,有点儿讪讪的“这孩子。”
田雨放下自己的挎包,扭过头看到胡奶奶还站在门口,有点儿疑惑“上课用的书你不用担心,奶奶。我们来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带了书。”
胡奶奶脸上浮起笑“哎,我晓得,你们多费心了。我不打搅你们了啊。”
她嘴上说着,却不动身。
余秋准备去灶旁烧水,经过老人身边时,看到对方花白的头发,心念一动“生了,秀华嫂嫂生了个小子,挺像卫红哥哥的。桂枝家的小丫头也蛮好,吃奶很香。”
老人绷紧的脊背瞬间松了下来,脸上每一块肌肉都舒展开来“好,平安就好,太太平平的就好。”
她走出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吸满了水的禾苗一样,佝偻的腰都挺直了不少。
田雨看着她的背影,小声问余秋“她该不会还想给人接生吧”
人好不好是一回事,她可不想再看胡奶奶要砍小孩的脚。
“那也是难得碰上特殊情况。”余秋笑着转身,“别说杨树湾,整个红星公社还有周边的,多少小孩都是胡奶奶接生下来的。要真说起来贡献,她的贡献也一点儿也不少。”
就是当年培训新法接生员的时候,胡奶奶被当成反面典型批评,没有获得培训的机会。
余秋关上房门,插好插销,催促田雨“收拾收拾,咱们洗洗早点儿睡吧。”
煤油灯就是灯芯捻到最大,亮度也极为有限。
她在煤油灯下接生是迫于无奈,实在没必要让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在这环境下备课搞坏眼睛。
田雨也不习惯在煤油灯下看书,她想凑近了看就会碰到灯,差点没烫到她自己。
小知青愁眉苦脸“要是白天的太阳借点儿给晚上就好了。”
余秋乐不可支“你要累死植物吗好歹让人家有个休息喘口气的时间啊。”
以前她听说ed灯种菜时,就特别可怜那些蔬菜,每天不间断的做光合作用,也不晓得会不会累坏了。
“借太阳光也行啊,太阳能发电,直接就自给自足了。”余秋擦火柴烧稻草把子。
她在大外科轮转的时候,有位副主任上门诊的路上被病人家属打了。
他一怒之下揍回头,然后白大褂一脱,老子不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fouy 管法取食道异物,现在不少发达国家也用,优势简单方便经济,缺点就是文中所说的。有严格的适应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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