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换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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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很快就发现, 打击一个接着一个。
他照应了一天兔子, 还学会了如何观察怀孕的母兔。结果晚上他美滋滋地回知青点,准备拉着二妮一块儿睡觉的时候,却惊恐地发现胡奶奶居然是王母娘娘, 直接划开了一道银河,不许牛郎和织女相会。
二妮睡在女知青点, 小周则继续跟胡杨凑合。等郑大爹抽出空来,再给他另外打一张床。
小周委屈,为什么要把他跟二妮分开
胡奶奶直接斜了他一眼“姑娘跟小子本来就该分开睡。你看见胡杨跟田雨他们睡一块没这是最起码的规矩。”
“那不一样啊。”小周更加委屈了,“他们又没什么关系, 二妮是我老婆。”
老太太眼睛一瞪“二妮认你不都不认你, 谁跟你睡一张床上。自个儿老实回屋里头待着去,敢打歪主意,我打断你的腿。”
秀秀看小周垂头丧气的模样, 在旁边一个劲儿憋着笑。
田雨则挥着手上撑门的木棒, 舞得虎虎生风, 跟胡奶奶信誓旦旦地保证“奶奶你放心吧,他要敢进来的话,我先打瘸了他。”
余秋也在旁边点头, 面带微笑“对, 到时候我一针要了他的命, 这属于正当防卫。”
小周差点儿没吓趴下。
胡杨赶紧拽着他回旁边的山洞,郑重其事地警告他“她俩是说到做到的啊,别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小周要跳脚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啊凭什么他老婆还得睡在别人的床上。
胡杨宽解他“算啦,你要不就等二妮想起你,要不就索性再跟人家谈一回恋爱嘛。到时候我们办完了韩晓生的定亲酒,就再给你们也摆上两桌好好热闹热闹。”
显然第二个建议要比第一个更加有吸引力,小周才不等呢,小秋大夫可是说了,二妮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恢复记忆,那他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第二天早上,余秋打着呵欠出门的时候,差点儿没被锤在眼前的一串红花晃花了眼。
嘿,可以呀,这一大串山茶花,山花红胜火,真是叫人挪不开眼睛。
小周直接移开了花,伸长了脖子,朝余秋身后看,嫌弃地追问“我家二妮呢”
我勒个去,看这臭小子的德性,活像余秋多看一眼能吃了他的花一样。
小秋大夫朝天空翻白眼,直接冷哼“还不是你家的呢,你真是想太多了。”
小周要跳脚。
田雨也打着呵欠从里头出来,见状十分稀奇“哎哟,你还真有心啊,居然想得到送花。”
瞧瞧这山茶花,多惹人眼啊,看着就喜庆。
胡杨一边伸懒腰一边准备去洗脸,闻声好奇道“你们女孩子还真都喜欢花呀。”
“多漂亮啊。”田雨美滋滋的,“看着就欢喜。”
胡杨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的走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山洞门口的墙上不仅挂着山茶花,还挂了两束腊梅。
田雨看着梅花,满脸懵懂“梅花有什么用啊”
胡奶奶过来喊孩子们吃饭,随口接话“梅花能做梅花糕啊,香的呢。”
田雨眼睛一亮,立刻兴冲冲地拿下梅花递给胡奶奶“奶奶,那我们今天是梅花糕吧。”
余秋看着目瞪口呆的胡杨,真心觉得小胡会计实在太不容易了。
小周在旁边得意的要死,看看,还是他家二妮好,二妮看着山茶花多欢喜呀。
胡杨从他身边走过,冷漠地丢下一句“还不是你家的呢。”
小周要跳脚,感觉这帮知青实在太坏了,他还是等何东胜回来吧。这些孩子年纪太小,完全不理解男青年的想法。
可惜小周左等右等,死活不见何东胜的踪影。
胡奶奶的咸鱼跟咸肉都泡好了,已经挂在屋檐下晾晒,就连鱼身跟肉条表面都析出了白白的盐粒子,何东胜还是不露面。
杨树湾的婶子们每天一大早出发,晚上撑着大船小船回来。那船上头盖着的是芦苇,下面却是一堆堆的江沙。
杨树湾人等不到县里头批下来的沙子,先自己动手了。
只不过何东胜没有跟他们一块儿回来。小周打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个所以然,只能郁闷地继续送花。
反倒是余秋先在外头撞见了何东胜。
她去白子乡卫生院处理腹部切口裂开的产妇。卫生院的大夫惴惴不安,感觉是自己术后没盯好,才导致切口愈合不良的。
余秋却毫无心理负担,这个产妇的口子长不好,完全在她预料之中。
胎儿横位,捞胎儿的时候花了大量时间;产房根本达不到手术室的无菌要求;产妇术中就出现产后出血;这些高危因素加在一起,即使她已经尽可能采取相应处理措施了,产妇的口子仍旧没长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裂开了,那就清创做二次缝合。
只小吴觉得不可思议,她就从来没有看到过余秋还有处理不好的病人。
余秋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神仙,只要是大夫,就肯定会有处理不好的病人。”
她跟家属交代了,产妇跟她家里人倒是痛快地接受了现实。人还活着,两个宝宝也好端端的,他们没别的要求了。口子长不好,那就慢慢长呗。
余秋笑眯眯的“保持这种乐观的态度,对你身体恢复绝对有好处。”
结果她跟病人签好字之后,都准备带着人去手术室了,产房里头出现了问题。
不是大肚子不能生,大肚子生得飞快,在家里头才觉得肚子疼呢,她爱人送到医院,刚躺在接生床上就生了。
可是生完之后胎盘正常娩出了,产妇下面出血却跟喷泉似的,完全止不住。
助产士用了缩宮素,值班医生也过去帮忙,然而完全止不住出血。
余秋要推腹部切口裂开的病人去手术室的时候,助产士跑了出来,请她帮忙过去看看。
出血出得太厉害了,眼看着产妇人就要不行了。
余秋赶紧进了产房,助产士一点儿都没夸张,那呼呼不停往外头淌的血看得人头皮发麻。
尽管余秋见多了产后出血,但摸着良心说,每次看到这样哗哗往下淌的血仍旧叫人头痛。
对对对,教科书上跟指南上都写得清清楚楚,有严格的步骤来判断到底是宮颈出血还是宮腔出血。但实际操作困难重重。
病情发展太快,病人很快就已经进入休克阶段,组织脆弱的要命,卵圆钳夹着宮颈探查的时候,手稍微用点力气,就能直接加极度充血的组织给扯下来。
依靠手去摸这种情况下到处都是软绵绵肉乎乎的,根本就摸不清楚手上碰到的究竟是宮颈、韧带还是其他什么组织。
碰上宮颈深裂伤至子宮下段的裂伤,只能说医生倒了八辈子血霉,一不小心就跌进坑里爬不起来了。
偏偏常规用来判断是不是子宮收缩乏力所导致的产后出血,在这儿也不管用。
为什么因为出血量已经非常多了,出血达到2000毫升的情况下,子宮收缩能好才怪呢。
这种情况下,反而容易掩盖严重裂伤导致大出血的事实。
理论角度上讲,探查清楚出血点,然后加以缝合就行;可实际上,第一难以探查,第二时间根本不允许你慢慢的找。
这种汹涌的大出血,病人很快就不行了。
静脉通路已经全部开放了,麻醉医生也在外头找人抽血。卫生院真的不应该开展任何手术,没有血源供应实在能够要了人的命。
余秋招呼助产士拿了12个单位垂体后叶素稀释好,直接打到产妇宮颈上,这可以帮助宮颈跟子宮体强力收缩。
她又请妇产科医生帮忙上荫道拉钩,然后三把卵圆钳交替,快速探查宮颈情况。9点处有裂伤,可以看到明显的活动出血点。
余秋毫不犹豫,直接拿起持针钳开始准备缝合,结果抓上手她才发现白子乡卫生院没有长持针钳,压根就没办法进行这种深度缝合。
当时余秋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什么都没有,这到底要人怎么干活
20分钟后,余秋无比庆幸老天爷不亡她,幸亏她放弃了从下面缝合,只经荫道钳夹宮颈两侧子宮动脉。事实证明,这为抢救产妇赢得了时间
因为产妇出血厉害,更因为她刚在这家医院开的刀腹部切口愈合不良,余秋一开始没有想开腹解决问题。
毕竟在这个时代,开刀是大事。
但是因为没办法从下面直觉,她只能开肚子。这个决定可真是救了她的命。
因为划开肚子之后,她缝合完九点的子宮下段出血位置后,她神差鬼使地做了子宮下段横切口,然后开始探查。
这一探查几乎把她的魂都吓飞了。真正的出血大头在这里,这个产妇的子宮内膜裂开了足足8厘米长,一直在往外头汩汩冒血。

余秋真是要疯了,她头回看到这种情况的病人。下面已经够严重的宮颈裂伤居然只是个幌子,这里还藏着一处喷泉。
她的第一反应是直接跪下来,向各路大神祈祷磕头,妈呀,她差点儿就直接摔进坑里爬不起来了。
要是她完成了明面上裂伤的缝合,然后关腹,结果出血依然不止;就算到时候她想到了子宮内膜裂伤的可能,病人也没有命支撑到她想到的时候了。
余秋吓得屁滚尿流,缝合的时候手都在发抖。旁边的助产士跟妇产科大夫剖腹产都没看过几回,更加不可能见过这种事。
助产士更是叹气“要是今儿没你在的话,她死定了。”
余秋都快哭了“我在我也不能保证她不死啊。”
出血出到这份上,身体里头大概超过一半的血都淌出来了吧
最要命的是因为下面出血,所以她连利用纱布过滤血液重新输回病人体内都做不到。
那些血块都已经被倒进垃圾桶了,还重新输什么呀。
护士很快取来了新鲜的血,立刻给产妇挂上。余秋已经顾不得想什么乙肝丙肝,听天由命吧,先想办法把这条命保住再说。
她麻木地一针针缝合好子宮内膜,然后再依次缝合子宮切口,关腹准备下台。
输了全血后,原本已经休克的产妇很快清醒了过来,余秋却没办法放松。曾经的大出血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严重的伤害,能不能扛下去,要听天由命。
助产士倒是很乐观“没事,她有三个娃娃呢。为这三个娃娃,她也得活下去。”
余秋叹气“她真应该避孕,这么生下去,她身体会吃不消的。”
结果护士从外头进来,直接转达了家属的意思“她家里头问,有没有办法让她以后不生娃娃。她家里人都吓死了。”
余秋跟助产士面面相觑,助产士赶紧询问产妇的态度,幸亏人醒了,产妇倒是给出了明确的回答“要,我也不想再生了。我都有三个娃娃了。”
余秋跟她以及家里人商量好了,赶紧拆掉腹部缝线,趁着麻醉效果还好,直接做了双侧输卵管结扎术。
她有点儿后悔,其实应该早早就问的。生育对于女性而言,也是种负担,绝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把自己当成生育机器,没完没了地生下去。
有这个大肚子打岔一耽误,原本坐着下午1:30的船从红星公社出发,准备处理完腹部切口愈合不良的病人再做傍晚最后一班船回杨树湾的余秋,被迫滞留了。
她出产房的时候外头天都灰了,更何况再做完第二台腹部切口二次缝合呢。窗外的天已经黑得连月亮都看不到。
双胞胎的家属见她一直盯着窗户外头看,试探着问“大夫,你是不是有急事要回去呀”
余秋点点头,苦笑道“可惜已经没船了。”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开船送你。我家有艘渔船,我们家是打鱼的。”
余秋大喜过望“这有什么好嫌弃的,太麻烦你们了倒是真的。”
“不麻烦不麻烦。”家属连连摆手,“麻烦你大老远的跑过来,我们才不好意思呢。”
卫生院的大夫原本想留她住一晚,听她说回去还有病人要处理,他们也不好再留人。
渔船发出突突的声响,船灯在河上微微荡漾
余秋看着夜色下的河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比如她面对的病人,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谁也不知道后面究竟藏着多少风险。
她沉默地坐在船上,微微合上眼睛。船舱里头弥漫着鱼腥味,冬天本来就是打鱼的旺季。这种腥味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血腥。
她不得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出了船舱,希冀可以呼吸到新鲜冷冽的空气。
开船的家属看她出船舱,笑道“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果然是跟你一起的同志哥。”
余秋茫然“什么”
那家属伸手指向前方“囔,他不是你的同志哥吗”
远处灯火暗淡,他手指的地方,光滑的灯光微微摇晃。何东胜的脸就在那一明一灭的灯火间显出了半张轮廓。
他正在跟什么人说说话,两人分别立在船头上,对方手指头还夹着香烟。
何东胜也听到渔船发出的突突声,认出了站在船舱外头的余秋。他跟抽烟的男人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分别上了对方的船。
何东胜撑着船,往渔船方向靠,等到近了,他才冲余秋喊“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出来”
开渔船的家属先扯着嗓子搭话“小秋大夫有事呢。”
何东胜的船靠近了“要去卫生院吗”
余秋摇摇头“不,我回杨树湾。”
病人家属迟疑着问“你俩要一块儿吗”
何东胜有些犹豫“什么事啊急不急”
余秋摇摇头,模棱两可“有点儿急,但还好。”
生产队长点点头“那你上我的船吧。”
他又跟开渔船的家属道谢,“麻烦你了,大哥。”
那家属连连摆手“麻烦什么呀你们太客气了才是真的。”
他把船往芦苇荡子的方向靠,然后余秋跳上了何东胜撑着了那条船。双方告辞之后,小船又开始荡漾着往杨树湾的方向走去。
余秋看着船上堆砌的一个个牛皮纸口袋,微微皱起眉头问“这是什么”
“水泥。”
余秋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那水泥原来现在的水泥不用编织袋装,而是大号的牛皮口袋。
她又抬头看船舱四周,发出了陈述句“这不是杨树湾的船。”
何东胜点头“换起来太麻烦了,这水泥不能用重力,不然要掉在地上,袋子就直接破了。不如大家直接换了船撑走就行。”
余秋疑惑“哪儿来的水泥”
“跟人换的。杜家边,你还记得吗”
余秋惊讶“他们不造鞭炮了”
“原料都炸光了。”何东胜摇头,“他们山上有石灰石,就开始烧水泥了。”
余秋咋舌“他们还真是够执着的。你用什么跟他们换呢沙子吗他们为什么不自己过来挖呀”
问完了,她又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儿蠢。挖江沙需要时间,人家还不如直接脱了水泥过来换。
“供销社那边还是没消息吗”余秋忧心重重,“你换到了水泥,其他东西怎么办”
何东胜慢悠悠的“供销社都是尾巴货,根本没办法用。花一样的价钱,买的东西根本拿不出手,我还不如一样样的换呢。黑市上骗子多,都是让你先交了钱,还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发货。我们等不起,我们自己上门去换。”
余秋“嗯”了一声,没有再言语,只看着水面发呆。
何东胜撑着船往前走,嘴里头询问“到底谁不舒服啊,要你大晚上的还往回赶。”
他觉得小赤脚医生胆子真实,大的吓死人,怎么能够随随便便昨别人的船呢碰上危险可怎么办
“没有谁,我撒谎的。”余秋双手抱着膝盖,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外头浓到化不开的夜色,“我就是想回家而已。”
何东胜笑了“你这么想胡奶奶呀”
余秋没有看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今天有个人差点儿死了。”
“你救了这个人是不是”何东胜脸上全是笑,“你可真厉害。”
余秋还保持着原先的姿态“我不厉害,我觉得很难受。”
难受到让她没办法继续待在那个卫生院里头。她甚至有种想吐的冲动,巨大的压力让她承受不起。
她需要人分担这份压力,源自于对疾病未知的恐慌以及家属沉重的信任的压力。她没办法承担预后不良的后果。
假如是穿越前,在她工作的省人医里头,她的上级医生,她的科主任,她的导师甚至请求会诊的科室都可以帮忙分担一部分风险。
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事情必须得她自己扛。
压力有多大,只有她自己知道。
病人活下来了,她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前胸后背都是冰凉,她感觉自己要虚脱了,再待下去的话,她真的会疯掉的。
所以尽管她清楚,今晚继续留在白子乡卫生院,以防不测是最好的选择,可她还是选择走。
因为再来一个类似的情况,她真的会疯掉。干这行可真要人命啊,时时刻刻都悬着一颗心。
余秋长长地吁了口气“我回来了,我想休息。我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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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安江南 107瓶;aro098 50瓶;赫连檠城 6瓶;iy、estre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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