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麻醉取断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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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不大,一条桌脚坏了之后绑上木头整修过, 四菜一汤摆在上头倒是稳稳当当。
居中的大海碗里头装着河蚌汤, 汤色雪白。旁边围着的蔬菜分别是蒸茄子、烫空心菜、炖马齿苋干。
因为曾经前两年严格地割过一次资本主义的尾巴,县里头要求每家每户最多留一分自留地, 宁要社会主义的草, 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所以杨树湾农民饮食当中, 野菜也要占一席之地。
跟这些菜蔬比起来, 炒泥鳅就像是贵族一样。大约是为了下饭,泥鳅里头还加了不少辣椒一块儿炒,看上去红彤彤的分外诱人。
乡间饭食荤腥少见,郑卫红心疼挺着大肚子的妻子没营养, 每日摸黑去田头沟河钓黄鳝,摸河蚌。
在农村, 河鱼也是集体财产,需要生产队定期张网捕捞,除了廉价甚至免费上交国家之外,剩下的部分由生产队按照各家各户的人头进行分配。
不过虾蟹、泥鳅、黄鳝以及河蚌还有螺蛳这些, 似乎不在水产品的征收范围内, 农民可以自己去捕捞。
这些东西里头, 肉多的泥鳅跟黄鳝是抢手货。毕竟在每人一年只能分到二斤油的当下, 小虾螺蛳也吃不出什么滋味来。
今天的泥鳅一半烧汤给产妇吃,另一半就加了大粒盐跟炒了一大盘给大家打牙祭。
郑大妈端了泥鳅汤给儿媳妇,转身又进厨房端出两碗汤面条, 西红柿鸡蛋打卤,上面还点缀着青蒜叶。
明显锅底是抹过猪板油的,面汤上的油花老远就泛出清香。
老太将面条碗推给余秋跟宝珍“吃吃,你们吃。”
余秋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她对七十年代的农村再缺乏具体概念,经过这一天两夜也清楚这面条是超级奢侈的硬菜。
看看郑大爹他们碗里头,即使今天做的是重体力活,中午吃干饭,白米饭当中还混杂着大半的山芋。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饮食结构的健康多吃粗粮,而是因为米饭不够吃,要拿山芋挡肚子。
老太太一个劲儿往余秋手里头塞筷子“吃吃吃,赶紧吃,面条坨了就不香了。”
她碗里头饭明显半干半稀,嘴上说是吃了好消化,实际上是为了省下更多口粮给下田干活的家人吃。
余秋赶紧推辞“谢谢,我不吃面食。”她煞有介事地强调,“我吃面条就反酸。”
老太愣了一下,立刻板下脸“你莫诓我,哪有吃面条反酸的。”
山芋吃多了烧心倒是真的。不过山芋产量高,山地也能种,能扛肚子。
余秋直接端起老太的饭碗,急急往嘴里头扒饭。她舌头包着山芋,说话声音都含混“我从小就这样。山芋好,山芋香。”
宝珍有样学样,也推开面条碗“我不爱吃面条,我就喜欢吃山芋饭。”
她是新时代的接生员,本来就不该在人家混饭吃。
老太老大不痛快“你们这两个娃娃,真是的,一点儿都不活泼。”
她端起桌上的泥鳅,直接往余秋跟宝珍的碗里头倒,“吃吃吃,我就不信泥鳅你们还能吃出好歹来。”
余秋看郑大妈已经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端去给刚生完孩子的儿媳妇,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吃,我一早就闻到泥鳅香了。”
实话实说,比起干巴巴的没油水的蔬菜,显然是重口味的炒泥鳅更有滋味。
老太太眼睛珠子不错,硬是盯着她吃完一整条泥鳅才满意地露出笑容,口中还是埋怨“你们娃娃就是太客气。忙了这半天工夫,连口能进肚子的茶饭都不肯吃。”
余秋笑嘻嘻“这不是很好嘛。奶奶,我今儿出门急,没来得及拿钱跟票。回头我给你送来啊。”
看来只能先跟田雨借,后面再想办法还人家了。
“你讲什么怪话啊。”老太板下脸,“你这么见外,还交粮票。我家不卖饭的,不收票。”
余秋尴尬“我们得按规定办事。”
“那规定是给吃皇粮的干部定的。你们哪儿来的钱钞。你不许拿来,拿来就是不给我老太脸。”
旁边郑家人跟着附和,都不许余秋掏钱拿票。请大夫进门还要大夫倒贴钱,杨树湾没这种规矩。
“上哪儿找去接生娃娃才收两个鸡蛋。活到新社会,我们都是沾了主席的光才有这种好事。”
老太掰起手指数,“往前跑几十年,我生娃娃的时候,要找产婆得给一只鸡、一块三尺的红布、一双鞋、一斗麦子还要另外把钱。哎哟哟,饭都吃不上,哪儿用得起产婆哦。”
“用得起也不能用。”郑大妈送完面条回来,笑着接话,“老太你忘记啦。我生娃娃的时候,那个收生婆婆的手就伸进去掏,跟挖山芋一样,痛得我眼睛都翻过去了。”
卫红听得心惊肉跳,赶紧阻止自己的母亲“妈,你甭讲吓人的了。”
郑大妈鼻孔里头出气“讲,我凭什么不讲。就是要你晓得生你我受了多大的罪。”
郑卫红下意识地反驳“妈,你这说的是生大姐二姐吧。你生我的时候不是在地里头,一蹲下来就生了。哪儿来的收生婆婆啊。”
屋里头人全都笑了起来。
郑大妈眼睛一横,伸出手指头要戳儿子的脑门“你个兔崽子。”
余秋乐不可支。
老太仔仔细细地端详她,连连点头表示肯定“你很好,主席派给我们贫下中农的都是好把式。”
秀华都说不痛的,生的时候大夫都是好话,也不喊也不骂。她生完娃娃就不痛了,刚才她还自己坐起来喝汤吃面条。
乖乖,这可是生娃娃。她又不是没生过,哪回女人生完娃娃不是摊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派了小救星下来让贫下中农也过好日子呢。
余秋笑道“那也是你们照应的好。秀华嫂嫂心情好,身体好,生的快。后面坐月子好好养养,以后身体不吃亏。”
其实按照现代观点,产妇应当尽早下床活动。这样可以有利于身体恢复,减少静脉血栓等产后并发症的发生概率。
但这种模式明显不适用于现在的杨树湾。
秀华都要生孩子了,还得下田挑担子。要是生完立刻爬起来,她搞不好连月子都不出就要到田里头干活。
余秋以前在医院的时候曾经跟产房的老师讨论过传统的坐月子模式。
她们一致认为之所以那样做,不是因为当时的医者愚昧,而是为了保护女性。
无论中外,主妇都是一个家庭中最辛劳的人,她们从早到晚,家里家外忙碌不休。
生完孩子原本就虚弱的她们,需要一个好好休养的机会。
不让她们下床,是因为当时的医者清楚,她们下床就要干活。
不让开门开窗,是为了防止她们看到家里一团糟,忍不住要起身忙碌。
不让洗头洗澡,其实是为了避免她们自己起来洗尿布。
收生婆婆是出于怜悯与保护产妇的需要,才要求产妇卧床休息。
秀华的母亲赶紧接腔“当初我就是看我老婶婶家里头都是实在人,才把姑娘送进门的。果然没错,我这个当妈的眼睛不瞎,给姑娘找的是好婆家。”
老太太也笑“那是秀华好,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媳妇。”
余秋吃过午饭,再次给秀华做了检查一切正常,这才告辞。
临走前,她又被郑家老太太硬是塞了根嫩生生的黄瓜当零嘴,才顺顺当当出了郑家小院。
午后的乡村也不是静悄悄的。
农人没有停歇的时候。即使是盛夏时节,吃过午饭,农民就三三两两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生产队倒是两点钟上工,不过大家得趁着中午这点儿功夫赶紧收拾自家的自留地。不然等到天黑下工,再想侍弄自留地也看不见了。
陈桂枝家在九队,跟七队隔了三个水塘跟条能容纳两辆板车的小路。
其实余秋也是第一次做产后访视。
在她生活的时代,这项工作是由妇幼保健所的工作人员承担。具体怎么操作,余秋也搞不清楚。
她只能按照教科书上的内容依葫芦画瓢。
她们绕过水塘,抵达陈桂枝家里时,陈桂枝的丈夫正在水塘边上钓河虾。
他手上没钓竿,直接拿淘米的淘箩浸到塘里头,一拎起来,就兜住了二三十只小河虾。
那青虾块头极小,大约只有人的小指甲盖一半大,当地人称之为米虾。因为少油缺调料,一般人家也不拿它当个正经菜。
陈桂枝的丈夫原本担心河虾凉性不能给妻子吃,直到余秋肯定地告诉他,河虾富含蛋白跟钙质,对产妇身体以及喂奶都好,他才趁着中午早晚跟中午歇工的时候捞河虾钓泥鳅。

见到大夫跟接生员登门,三十来岁的男人赶紧放下手里头的箩筐,招呼自己母亲给客人盛饭。
余秋赶紧摆手“不要不要,我们刚吃过饭来的。”
她俩跟着男人进院子时,母鸡正咯咯叫唤,小脑袋一格一格的,瞧着神气活现。
陈桂枝的婆婆手里摸着两个蛋,笑道“一看你们来,鸡都下蛋了。我泡炒米打蛋,给你们当下点心。”
余秋查完孕妇方英之后,示意宝珍过来给她再查一遍,自己则用听诊器听胎儿的心跳。在产房待久了,耳边不响着胎心监护仪的声音,她还真是不习惯。
余秋数了两分钟的心跳,转过头看到船舱边上跃跃欲试的郝建国。年轻的男知青双眼放光,瞅着跟暗夜里头的狼眼睛一样。
余大夫头痛,觉得还是要鼓励肯定男学生的实习热情“你过来,摸宮缩。”
郝建国战战兢兢,往船舱里头走的时候,压根连眼睛都不敢睁。虽然白炽灯亮度有限,他睁开眼也只能看到孕妇身体中间段的方英。
“好好感觉一下,肚子变硬了,硬的跟砖头钢板一样,就是宮缩。”
郝建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刚碰到孕妇的肚子就惊得又缩回头“妈呀,这么硬啊”
他傻乎乎地问了句孕妇,“你疼不疼啊”
孕妇已经说不出话来。
余秋无奈“你肚子硬成这样,你疼不疼”
郝建国老老实实地回答“应该疼的,像板状腹,疼得要死。”
哟,这孩子居然还知道板状腹。赤脚医生手册没白看。
余秋挑挑眉毛“虽然病因以及发生机制都不一样,但放在一块儿理解也行。”
郝建国总算又伸出手去,摸着孕妇的肚子却忍不住发抖“生孩子这么疼啊。这才多长时间才能生”
“难说,现在宮缩还不规则,可能疼一天一夜都生不下来。”
郝建国顿时脸色煞白。他大哥当年阑尾炎发作,疼了一个下午才开上刀,感觉就生不如死了。
要是一天一夜,这方英会不会活活疼死过去
“现在知道你妈妈生你们兄弟有多不容易了吧。”余秋顺带着给孕妇做了个简单的心肺听诊,也好尽可能排除一些孕妇高发的妊娠期疾病。
其实就是发现了有问题,她现在也没什么能做的。缺医少药,大队给她配备的家当医药箱堪比雪洞,那点儿药品压根就不够塞牙缝。
还得去化缘,余秋在心里头琢磨着,等这回雨停了,她得去趟公社卫生院,尽可能多要点儿药过来。最起码的,降高血压的药不能没有吧。
万一方英血压高,生到一半整个人抽起来了,她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当然知道我妈不容易。”郝建国摸了一把宮缩,又追问余秋,“那咱们就看着她这样疼下去啊”
余秋想翻白眼,她倒是不介意给方英打无痛分娩,可前提是要有麻醉师在啊。当然,就算有麻醉师,那也得有药能打麻醉。
“这种不规则宮缩持续时间过长,严重影响孕妇休息也不利于规则宮缩建立的时候,我们一般会给她推一针安定,让她好好睡一觉,帮助尽快进入真正的产程。”
不过现在余秋并不想给她推安定,一个是方英才疼了七个小时,情况还可以。另一个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她真不敢给孕妇轻易用药。什么监护抢救条件都没有,万一胎儿受药物影响呼吸抑制了呢
她随手抓起床边的毛巾,准备擦一擦方英额头上的汗。手一碰到毛巾,她就下意识地甩到边上去了。
妈呀,这毛巾到底多久没洗过了黏糊糊的,她都怀疑上头长了毛。
郝建国也差点儿没被毛巾味儿熏晕了。
得,没的说,余大夫在给方英做体格检查,宝珍助产士在做产科检查,能从方英身边离开的也就只有郝建国了。
他憋着气打水,又一叠声地催促孕妇的丈夫赶紧烧热水“你老婆给你生孩子,疼得要死要活的,你就不能勤快点。好歹收拾出个清爽样子来吧。”
妈呀,前头刚上船没留神,现在他才算看清这船舱究竟有多脏。
昏暗的灯光下,黑灰爬满了整个舱室,顶上还挂着横七竖八的蜘蛛网,地上东西更是乱七八糟,人一不留神就能绊到脚。
郝建国一抬脚,差点儿直接踩翻个铝锅。这家人做饭的锅竟然也能放在地上。他脚还没落地呢,直接碰出砰砰作响。
他定睛一看,只差直接摔倒在地上。这两口子吃饭的碗筷居然也搁地上,碗里头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泼了他一脚。
郝建国要崩溃了,桂枝家屋子比这船破多了,可也没脏成这样。
正在给孕妇做检查的余秋也想叹气。她发现自己打穿越后,碰到的每个方英首先要做的工作就是给对方擦洗身体。
她朝舱室外头喊了声,让孕妇丈夫送热水进来。结果那渔民居然直接从河里头舀了一盆冷水端到余秋面前。
“热水,必须得是烧开过的热水。”余秋头痛,“这样的水里头病菌太多,容易生病的。”
渔民讪讪“生娃娃嘛,哪有这么多讲究。”
余秋压不住心头火,蓦地喊出声“就是生娃娃,所以要用热水”
怀孕九个月的老婆跟着跑船,好,生活所迫,她一个局外人没资格站在边上指手画脚。但最起码的,作为丈夫,孩子的父亲,在生活上好好照应快要临盆的妻子,不算超格要求吧。
渔民像是被她的气势吓到了,缩着脑袋不吭声。
最后还是赵二哥出来打圆场“老哥,煤炉在哪儿,我来烧吧。”
余秋喊了一嗓子“把水沉淀一下,不行接盆雨水用。”
下了暴雨,河水实在太浑浊了。
等到男人们都退出船舱,宝珍才小声解释“他们那边男人是不碰锅灶的。”
孕妇也帮自己的丈夫说话“哎哟,大夫,他不会烧煤炉的。男人哪里会做屋里头的事,我这是生早了,没准备好。”
余秋冷笑“男人为什么不能做家务活,你一个女的不也出来跑船吗没有少爷命一身少爷病,惯出来的巨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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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关于文中所提的针灸麻醉。首先强调一句,阿金绝对不是中医黑,针灸具有治疗疼痛的作用阿金是认可的。但无论是阿金自己查找到的资料还是向中医老师以及麻醉科老师请教,都不曾见过完完全全依靠针灸麻醉就可以动手术的。基本上都加用了麻醉药。
有一位老师当年是在上海搞针灸麻醉的,接待过很多外宾参观。他对我们的说法就是,那都是郑智任务,每次都给病人偷偷打麻药,主要是打大量的局麻药,不然病人疼得吃不消。还有一些就是硬生生地熬着。他有位师兄当时接受任务被拔牙,痛得怀疑人生。
关于麻醉效果跟阶级出身有关系,引用下面的一段资料。
周总理对针刺麻醉及其原理非常关心,问吴阶平针刺麻醉的效果到底怎样有什么规律吴阶平教授回答“针刺麻醉有效,但不是每个病人都有效。我们发现针刺麻醉与阶级出身有关,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出身的效果比较好。”周总理问“我们8341部队中佒警卫团当时的番号的战士算不算无产阶级”吴阶平回答“当然是无产阶级了。”周总理说“8341部队的一些小战士在针刺麻醉下做手术也疼得受不了,说明针刺麻醉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有把握。这个问题要研究清楚,不要让国外把这个问题先搞清楚”。
刘曾复教授感慨道,周总理对针刺麻醉存在镇痛不全的问题还是了解的,周总理希望能解决针刺麻醉为什么对有些人无效的问题。不过到了媒体,周总理关心的问题就成了不要墙内开花墙外香,或国内开花、国外结果了。因为文格时期的特殊情况,医学研究尤其是生理学研究如果不是与中西医结合、发掘中医宝库及针刺麻醉有关的内容,就很难得到正府的支持。与中西医结合、发掘中医宝库及针刺麻醉无关的内容,轻者得不到经费支持,重者可能被打成白专道路。因此,医学界是一窝蜂地大搞中西医结合、发掘中医宝库及针刺麻醉,而生理学界则几乎是人人搞针麻原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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